6 月 23 日的脱欧公投，无论结果如何，49 岁的英国首相卡梅伦都将遭到自己一度所向披靡的政治生涯中，最猛烈、而且很可能致命的危机。
从脱欧支持率突然领先到英镑与金融市场的震动，从保守党内部分裂加剧到工党议员当街遇袭致死，从女皇被传支持脱欧到奥巴马和默克尔纷纷支持留欧…… 英国脱欧公投，半年前还似乎是一支小插曲，今天却已然在英伦三岛乃至整个欧洲，掀起了一场风暴。而作为此次公投的发起者，卡梅伦也被自己唤起的风暴推到了漩涡的中心。
把保守党从政治低谷中救出、势头正劲的卡梅伦，并未料到，孤注一掷进行的脱欧公投，已无法弥补分裂的保守党；也未料到，脱欧的势头，会在英国获得如此的支持。无论公投结果如何，这都可能是卡梅伦再也过不去的“坎儿”。
当年，他是保守党的“救世主”
出身于金融世家、有着威廉四世王室血统的卡梅伦，与大多数英国政客一样，也是从伊顿、牛津这两个政治家的摇篮里走出来的。在牛津大学，卡梅伦攻读的是号称“PPE 班”的哲学、政治与经济学位，虽然却很少参加政治活动，但却积极参加社团活动，包括以狂饮和放荡不羁著称的“布灵顿俱乐部”（Bullingdon Club）。前阵子被爆出的猪门丑闻就是这个俱乐部的故事，而前伦敦市长、同在保守党的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既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俱乐部的小伙伴（今天的公投大战，约翰逊则是卡梅伦的头号劲敌）。
△ 从伊顿、牛津一路走来的两位好朋友：约翰逊和卡梅伦
在当年，卡梅伦的政坛征程可谓顺风顺水。虽有两次竞选议员失败的历史，他还是在 2001 年成功当选下议院议员。尤为重要的是，卡梅伦赶上了保守党改革的机遇。
连续数次大选都未能进驻唐宁街，保守党不但遭遇了自身最长的在野时间，而且还六年连换三任党魁，政治基础遭到削弱。为了重新崛起，保守党试图改变撒切尔以来根深蒂固的“肮脏党派”（nasty party）、沉闷守旧的形象。在这样的背景下， 卡梅伦凭借自己的年轻、娃娃脸和标准的政坛履历，成功于 2005 年当选党魁。
△ 2005 年，当选上保守党党魁的“娃娃脸”卡梅伦
2008 年的金融危机重创自布莱尔 Tony Blair 以来连续执政的工党政府，卡梅伦借机带领保守党，趁势在 2010 年的大选中击败工党，与自由民主党组成联合政府，出任首相。2015 年，卡梅伦又在工党的持续低迷和自由民主党彻底失信的帮助下，以绝对多数赢得竞选，再次连任首相。
这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卡梅伦的光明前景。是的，再有九个月，他就能成为继撒切尔和布莱尔之后任职时间最长的首相；只要能完成这届任期，到 2020 年，他就可和这两人比肩，成为在唐宁街 10 号住得最久的首相之一了。 然而，现在这些都需要加一个前提：如果卡梅伦能平安度过这场脱欧公投风暴。
所谓公投，实则重压下的政治投机
讽刺的是，唤起这场风暴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卡梅伦自己。
2013 年 1 月，他公开演讲，提出计划未来针对脱欧举行全民公投。2014 年 9 月，卡梅伦承诺，如若保守党赢得下次大选，必将在 2017 年底前举行公投。2015 年 5 月 7 日，保守党成功赢得大选， 6 月 9 日公投法案在下议院通过。2016 年 2 月 20 日，卡梅伦宣布将于 6 月 23 日举行全民公投。
卡梅伦这个承诺背后，多少有着被“逼上梁山”的无奈。 80 年代末，撒切尔夫人严厉质疑正在加速的欧盟一体化进程，并且拒绝加入欧元，这在保守党内部奠定了欧盟怀疑论的基础。二十多年来，这一思想逐渐在保守党内从边缘走向主流，在保守党选民和保守党议员中都有不少支持者。 而欧债危机、难民危机的爆发，以及英国经济的不景气，特别是反欧盟、反移民的极右翼英国独立党（UKIP）的兴起，更让保守党内对欧盟的争议加剧 。
△ 搅动英国政坛的独立党领袖奈杰尔·法拉奇 Nigel Farage
2011 年，国会曾经针对超过 10 万人签名的举行脱欧公投提案进行表决，在卡梅伦要求所有保守党投反对票的情况下，仍然有 81 名党内议员投票支持。正是在这次公开施压之后，卡梅伦开始改变此前的强硬态度，转向妥协。
这一个承诺背后，多少也有赌一把的侥幸。在重压之下，卡梅伦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险招——公投。他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通过承诺公投，他可以团结党内的两派；接着，以公投为筹码，他可以向欧盟施压，并获得妥协；最后，他可以凭借欧盟的妥协，来博得脱欧派的满意，进一步争取中间派支持留欧。
最终，他不但能全身而退，而且还能和党、用民意为留欧证明、增强英国的特殊地位，可以说是一石三鸟。更何况，在当时看来，公投应该还是有胜算的。当然，计划还有一个关键步骤，那就是尽早举行公投，避免欧债危机和难民危机进一步影响民意。着急在 6 月底举行公投，正是在避免难民潮最严重的夏天；然而卡梅伦却没有算到布鲁塞尔会发生恐袭击，躲掉难民危机却躲不掉恐怖主义威胁。
去年 5 月大选胜利后到今年 2 月前，卡梅伦都全身心地投入与欧盟的谈判之中，马不停蹄、到处斡旋。从保加利亚到斯洛伐克，他在半年内跑过的欧洲国家首都的数量，超过了任何一位现代英国首相。
2 月 19 日晚，经过两整天和近乎一个不眠之夜的欧盟峰会，卡梅伦终于宣布与欧盟达成了协议。在次日对内阁的汇报中，他说，协议将很好地巩固英国在欧盟的“特殊地位”，并宣布公投将于 6 月 23 日举行，而他将“全心全意”地支持英国留在欧盟。
和党企图失败，保守党愈加分裂
然而，一切都没有按照卡梅伦的计划发生。
所谓最好的协议，对疑欧派而言，是如此的苍白。其实即使在谈判进行时，就有脱欧支持者说，任何可能获得的协议都是“一盘兑了水的稀粥”，因为卡梅伦提出的要求如此不足。在脱欧派看来，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移民；而对欧盟而言，这是绝不能触及的红线。
就在卡梅伦宣布公投后不久，他大学时代的小伙伴、多年的保守党同事约翰逊在最后关头倒戈，宣布加入脱欧阵营。约翰逊与司法大臣迈克尔·戈夫、之前以预算削减残疾人福利不满为由辞职的养老大臣伊恩·邓肯·史密斯等一起，构成了保守党支持脱欧的阵线，并成为官方的脱欧阵营。
△ 约翰逊和卡梅伦在脱欧立场上的针锋相对，已经让两人的友谊小船彻底打翻
也就是说，站在卡梅伦对立面的，不再是令人可笑的英国独立党和民粹党魁法拉奇，而是自家的“队友”，他们背后还有 131 个议员（40%）明确的支持。这在保守党的疑欧党员和选民看来，约翰逊等人所宣传的不仅是脱欧本身，而且是一个新的可能性。他们也在像 “影子内阁”一样，展示着另一个政坛可能性。
对一些中立的民众而言，那边厢的脱欧派，能把糟糕的现状归咎于欧盟和移民，能给未来画饼；这边厢的卡梅伦的“负面”说辞，却没有那么美好——“现状虽然不好，但是脱欧会更糟糕”的说法让人沮丧。
无论有多少经济学家、学者、政治家在媒体上狂轰滥炸，这对民众而言始终没有什么吸引力。毕竟在不少人看来，这些人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说的话也不怎么可信，否则经济怎么差了八年还没好起来？
在留欧的支持者看来，整个公投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卡梅伦为了自己（在保守党支持者）、自己党派（在非保守党支持者）的政治利益，把整个国家的前景拿来当赌注，反而给了支持脱欧者更大的发声平台。更有民众质疑卡梅伦居然在公共财政那么不紧气的时候，花数以百万计的钱来组织公投。
看到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架势，卡梅伦想必心里是相当的苦。原本想要和党，却加剧了党的分歧；原本想要获得欧盟妥协，结果却被打了折；原本预计自己的宣传能让留欧支持率增加，结果却越宣传越糟糕。
△ 《经济学人》封面里，卡梅伦抽着雪茄，手握扑克，面前放着筹码——脱欧公投对他而言意味着一场豪赌
公投将成卡梅伦最烫手“政治遗产”？
对漩涡中心的卡梅伦而言，噩梦似乎还在后面。风暴过后，迎接他的将不是彩虹，而是一片难以修复的废墟。
保守党内部的裂痕在脱欧风暴的洗礼下，日益加大。鲍里斯、戈夫等人似乎早已做好接受或者另立门户的准备。党内两方矛盾之大在一个支持脱欧的保守党议员给《星期日泰晤士报》Sunday Times 的话中可见一斑： “我并不想从背后给卡梅伦一刀，因为我想从正面给卡梅伦一刀，这样我可以看到他挨刺时脸上的表情……不过你需要把刀扭一下，因为我们还想拔出来接着刺奥斯本呢。” 看来，卡梅伦纵有万般能耐，也很难填补党内这越来越大的裂缝。
如果脱欧派胜出，那么保守党内的脱欧派，绝不会愿意让支持留欧的卡梅伦来与欧盟谈判，而党内外的留欧派也很难原谅卡梅伦发起公投；如果留欧胜出，优势必定不大，脱欧派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据估计将有约 100 名议员将对卡梅伦发起不信任投票。
无论退留，卡梅伦面前的光明大道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奇险山路，每往前走一步都有可能掉下悬崖。而他脚下的山也在摇动，保守党很有可能在风暴后走向分裂。
△ 英国之于欧盟，走还是留？
卡梅伦的身后则是一个分崩离析的国家。脱欧，英国经济将面对英镑大跌、股市震荡的大动荡，很有可能将引发又一场世界经济危机。卡梅伦也绝对可以凭此“成就”被载入史册。留欧，脱欧派的不满将进一步积累甚至爆发。公投前支持留欧的工党议员被脱欧支持者当街刺死的悲剧就是一个预兆。
而早在公投之前，卡梅伦已经通过持续不断的紧缩政策和维多利亚时代以来最大的生活水平下降， 继续了撒切尔的事业，把英国分裂成了富人和穷人们的国度。公投之后的政治和经济动荡则会更加撬动稳定的基础。
卡梅伦身后更远一些，则是一个岌岌可危的欧盟。原本还在债务危机和难民危机中努力不散架的欧盟，被英国公投这飞来一脚简直是要踹碎了。在原本就享有优惠地位的国家发起公投来讨便宜，估计没有比卡梅伦更糟糕的榜样。从奥地利到波兰，从法国到斯洛伐克，极右翼势力的兴起也在预示着，下一个公投指日可待。
不知道想到这些，卡梅伦是否会后悔，如果当年没有妥协承诺公投就好了。可仔细想想，青年医生罢工、钢铁行业危机、BHS 倒闭、老爸避税丑闻，即使没有公投，谁又能说就不会有别的风暴漩涡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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