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番茄炒蛋的人生启迪

如题所述

对于生活在无聊之中的我们,一点点期待,都会让我们格外兴奋。每天晚上回到家中,自己为自己做一份小菜,煮一碗米饭,关掉朋友圈,退出邮箱群,安静地吃下去,这就是每天的期待。

在许许多多复杂的食材和做法中,我最迷恋的却是最简单的一种。一盘番茄炒蛋,是每个夜晚孤独的结束,幸福的开始。

番茄炒蛋,是诸多人一生中所做的第一道菜,也是伴随终身的一道菜。番茄与鸡蛋,本是毫无关系的两者:番茄是植物的果实,日光与泥土给予了它酸甜多汁的肉体;而鸡蛋则是一枚“尚未有灵”的生命,它已有生命的形廓,却还未有注入灵魂。就是这两者,翻炒在同一个锅里,却能生产出久经岁月的经典味道。

做菜的新手们,往往会认为番茄炒蛋非常容易做。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做番茄炒蛋,你只需准备番茄两个,鸡蛋两枚,以及少许调配料。将鸡蛋打入碗中,搅拌至稠,随后倾入油锅之中,稍定型后,适当加入白葱或蒜,翻炒几下,便用锅铲切块后装盘待用;然后,将番茄洗净切快,放入油锅之中,翻炒至出汁,同时加入少许细盐,再将鸡蛋倒入锅内,一同翻炒,撒入少许砂糖,即可出锅。

是的,如此简单的制作过程,区区百字,就已足够。

当我们尝了自己的番茄炒蛋后,或许还会喃喃说道,其实味道还不错啊!于是,我们会天真认为,简单的食材,简单的做法,限定了它简单的味道。一道番茄炒蛋,一红一黄,仅此而已,充其量也就是一道上不得台面的家常菜。

但是,当我们的阅历渐长,当我们品尝过不同人做的不同的番茄炒蛋后,我们会发现,这最简单的食物,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妈妈做番茄炒蛋,喜欢将番茄和鸡蛋一开始就混在一起翻炒,于是番茄和鸡蛋多呈现稠状。事实上,从小肠胃不好的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鸡蛋盒番茄的汁水融合在一起,在猛火中演化出美妙的口感。它们入口即化,就如同味蕾受到舒适的按摩,带着小葱的香味,深入感官内部,爱到胃肠深处。

我的一个同龄女性朋友做的番茄炒蛋,不放糖。入口极酸,但几秒钟之后,汁水中番茄自带的糖分开始慢慢渗入舌尖,鸡蛋浓郁的香气也开始在口腔里飘散开来。她说,她以前迷恋甜食,但现在坚决拒绝。因为甜食会带给她一种虚幻的幸福感和依赖感,但甜味的忽然消失,却往往让她措手不及,万蚁蚀心。她说,唯有来自食物本体的甜,才让她能安心,安心做一个天真的吃货。

我的爷爷,在五十年前学会了如何用鸡蛋和番茄制熬一碗汤,却在五年前才学会了如何炒一盘番茄炒蛋。他的番茄炒蛋,很少放油,就算放油,也不会使用超市里买的调和油,而是自家猪肉榨的油。作为番茄和鸡蛋的融合剂,不同的油,给唇齿带来完全不同的感受。调和油炒得番茄炒蛋平淡无奇却有家的归属,大豆油炒得番茄炒蛋有泥土和草地的味道,橄榄油炒得番茄炒蛋醇厚香滑却让人感到陌生,而只有爷爷用自榨的猪油炒的番茄炒蛋,朴素的口感,酸甜之中不油不腻,带来雨露清风。

我还吃过几位穆斯林做得番茄炒蛋。大盘子里满满的一大份,我仿佛能从味道里看到到阿訇祷告时候的手势和表情,这是信仰与历史的味道。

我还吃过一位亿万富豪在自家华丽的厨房中,用几万元的磁锅和铲子烹制出来的番茄炒蛋。富豪热情地招待我们,我们却紧张地低下头,颤颤巍巍,一口一口,细小吞食,不敢发出声音。这一盘番茄炒蛋,除了奢华的厨具,我忘记了它的味道。

我还吃过高中时候初恋女友做得番茄炒蛋。那时我们掐准了父母外出的时间,躲在自己家的厨房里想为彼此做一道菜。我们从没做过菜,只能尝试着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切番茄的时候,她小心翼翼,但还是把汁水弄的到处都是,她低着头,红着脸,拿起抹布攥在手上,边切边擦。我其实已经忘记了那一份番茄炒蛋的味道,肯定不算好吃,但也不算恶心。我虽然已经忘记了那份味道,但我真的还想再吃一次。

而今天的晚上,当我们尝过这么多的番茄炒蛋之后,我们回到家,独自一人吃自己做的番茄炒蛋的时候,我们便开始憎恶自己的这一道番茄炒蛋的平庸。我们不愿意忍受平庸,我们多么希望自己的番茄炒蛋也像别人的一样,我们多么希望自己此刻做的番茄炒蛋和记忆中或者梦想中的一样,有味道。

于是,乐于闹腾不甘平庸的我们,便踱步来到厨房,面对着眼前的番茄和鸡蛋发愣。我们尝试着加入各种不同的调味料。比如醋,我们想要一盘一往情深的番茄炒蛋;比如辣椒,我们想要一盘焦躁不安的番茄炒蛋;比如香菜,我们想要一盘悠久厚重的番茄炒蛋;比如芥末,我们想要一盘激情澎湃的番茄炒蛋。

毫无疑问,我们的尝试通通失败。当我们不明白原料的物性,贸然进入神圣的厨房试图操控火候,很容易由此从简单而光明的一面堕入复杂且黑暗的一边,成为黑暗料理界的新丁。我们推崇复杂了,我们不屑于自己的简单;但我们又没有勇气,抛开如此简单地自己,去发现一个真正复杂的世界。

简单不是容易,简单不是重复,简单不是枯燥。简单只是一种心态,简单也是一种技能。对于掌勺过满汉全席的顶大厨出来说,做一盘番茄炒蛋就和眨一下眼睛那样简单。在这些大厨们的眼中,番茄炒蛋绝不仅仅局限于番茄与鸡蛋本身:每一次翻炒的时间,每一次火候的大小,每一次放入蔗糖的数量,每一次切开番茄的刀法,每一次过程,都比烹饪出番茄炒蛋这道菜肴的结果重要,重要千百倍。

所以,简单也即复杂,复杂也即简单,但只有拥有足够多的“智”的人,才能懂得这奇妙的辩证关系。

我写了这么多,其实就是装个逼,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

你可以去看看菜谱,五颜六色的图片。互联网上有百八十种番茄炒蛋的独家秘诀,你可以一种一种去尝试。

如果你有这么多的时间的话。

如果你没有那么多时间,那就请你对生活保持足够多的热忱。当你吃过一万次番茄炒蛋之后,你就会发现自己做得番茄炒蛋也是那么的回味无尽。那个时候,你回想从前,是否还会想起你第一次切番茄的时候,你小心翼翼,但还是把汁水弄的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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