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
善正万缘收,名誉传扬四部洲 。智能光明登彼岸 ,飕飕 ,叆叆 云生天际头。诸佛共相酬 ,永住瑶台 万万秋。打破人间蝴蝶梦 ,休 休,涤净尘氛不惹愁。
三藏师徒,洗污秽之胡同,上遥逍之道路,过了七绝山,又走了很长一段太平路,一转眼,光阴似箭,又到了炎炎盛夏。这正是:
海榴 舒锦弹,荷叶绽青盘 。两路绿杨藏乳燕,行人避暑扇摇纨 。
这一天,大家正走着,忽然,远处出现了一座城池。三藏见有城池,问:“徒弟啊,那是什么地方?”行者说:“师父原来不认识字啊?亏您还领了唐王的旨意,跑出来取经呢!”三藏说:“我从小为僧,千经万典 ,全都读过,怎么说我不认识字呢?”行者说:“既然认识字,怎么城头上的杏黄 旗,明明白白地写了三个大字,却就不认识了?非要问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三藏见行者跟他抬杠 ,就生起气来,说:“这猴头,满口胡说!那旗子被风吹得乱摆,就是有字,也看不清啊!”行者说:“那怎么偏偏老孙就看清了?”八戒、沙僧说:“师父,别听师兄捣乱。这么远,城池都看不清,怎么就能看得清是什么字呢?”行者说:“不是‘朱紫国’,三个字吗?”三藏见行者念出了旗子上的字,就没再理行者,就说:“朱紫国,一定是西天路上的国家,看来又要倒换关文了。”行者说:“那当然。”
没一会儿,师徒四人,一起到了城门下。三藏下了马,大家一前一后,过了桥,很快,到了城里。师徒四人,等再过了三层门,再一看,这地方,还真是不错。只见:
门楼高耸,垛迭齐排。周围活水通流 ,南北高山相对。六街三市货资 多,万户千家生意盛。真是帝王都会处,天府大京城。绝域梯航 至,遐方玉帛盈。形胜连山远,宫垣接汉清 。三关严锁钥,万古乐升平。
这里人物轩昂 ,衣冠齐整,言语清朗,一点也不亚于大唐世界。只是两边做买做卖的,看见八戒相貌丑陋,沙僧黑身长,行者脸毛额廓 ,就都放下手里的买卖,纷纷围拢过来,争着一起看热闹。三藏见人们围过来,就一个劲地,嘱咐三个徒弟,说:“都别撞祸,低着头走!”八戒见师父叮嘱得紧,急忙把长嘴揣在了怀里;沙僧也不敢再抬头仰视;只有行者一人,依旧还满不在乎地,跟在唐僧身边,东张张,西望望,四处瞧个没完。那些人有知趣的,看了看,就逐渐回去了,只有些游手好闲的,还有那些顽皮的小孩儿,就都哄哄笑着,上前扔瓦丢砖 ,跟八戒开玩笑。唐僧见有人不肯走,还凑上来,就始终捏了一把汗 ,不停地嘱咐徒弟:不要生事。呆子见师父叮嘱得紧,一直没敢抬头。
四个人走了一会儿,转过街角,忽然,见前面有一个大门,门上写着“会同馆 ”三字。唐僧说:“徒弟,咱们进那儿去。”行者说:“进那儿去干什么?”唐僧说:“会同馆是天下通会通同 的地方,咱们进去歇个脚,休息休息。等我见了国王,倒换完关文,好出城上路。”八戒一听,呼地一下,拔出嘴来,说:“师父说得对。咱们先到里边歇歇,免得这伙鸟人围着咱们乱嚷嚷。”八戒突然拔出嘴,那些跟着看热闹的人,一下就被吓倒了几十个。三藏见八戒吓倒人了,急忙带着他们三个,匆匆走进会馆。周围围观的人,见他们进会馆了,这才逐渐散掉。
会同馆里,有两个大使,一正一副,正在厅上查点随从,要出去接上级官员。忽然,他们见唐僧师徒走进来,都大吃一惊。他们忙问:“你们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三藏见他们非常吃惊,赶紧合掌行礼,说:“我是东土大唐派往西天取经的僧人。现在走到这里,不敢擅自过去,手上有关文要倒换,想借这里歇歇脚。”两个馆使 听了,赶紧叫左右退下,整整帽子,紧紧腰带,一同走下大厅,正式地迎接三藏师徒。大家互相见了面,馆使就叫人打扫客房,好让三藏他们休息,然后,又叫安排素饭素菜,招待三藏他们。管使等三藏谢过他们,他们又还了礼,就领着随从,匆匆走了。馆使手下管事的,请三藏到客房休息,三藏就带着徒弟,跟着管事的,一起走过去。行者见馆使撂下他们自己走了,不由得骂起来,说:“这帮家伙,真不象话!怎么不让老孙上正厅啊?”三藏说:“他们这儿不归我们大唐管,又不和我们国家挨着,况且,又不时有上司 来,所以不好亲自留下招待咱们。”行者说:“如果要这么说,我倒偏要让他们亲自来招待招待咱们呢。”
行者他们正说着话,管事的送饭菜来了:一盘白米、一盘白脸、两把青菜、四块豆腐、两个面筋、一盘干笋、一盘木耳。管事的说:“西房里有干净的锅灶,柴火方便,你们自己去做吧!”三藏叫徒弟收下饭菜,谢过管事的,问:“我问你一声,国王在不在殿上?”管事的说:“我们万岁爷很久就不上朝了,今天是黄道良辰 ,正和文武百官商量出黄榜 的事。你如果要倒换关文,就趁现在去,估计还能赶上;要是到了明天,恐怕就不在了。这次一过去,还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呢!”三藏说:“悟空,你们在这儿安排斋饭,我赶紧去验关文,回来好吃了上路。”八戒拿出袈裟关文,递给三藏。三藏穿戴好,就拿上关文,出会馆,赶紧去进宫拜见国王。三藏临走的时候,一再吩咐三个徒弟,叫千万别出去惹事。
三藏离开会同馆,不一会儿,到了五凤楼前。这里真是说不尽殿阁峥嵘 ,楼台 壮丽。三藏快步走到端门外,就请黄门官进去通报,说要倒验关文。黄门官跑进去,来到白玉阶前,启奏说:“皇宫外面来了个东土大唐皇帝派去西天雷音寺拜佛取经的和尚,想要倒换通关文牒,请求万岁召见。”国王一听,非常高兴,说:“我病了这么久,一直没出来;今天上朝出榜招医生,一下就来了高僧,快请,快请!”说完,国王立即传旨,叫请唐僧进去。三藏走进去,趴在地上,行了君臣大礼 ,国王就叫他到金殿上就坐。国王还命令光禄寺为三藏准备斋饭。三藏谢了恩,赶紧躬身走上金殿,把关文捧给国王。
国王看了关文,非常高兴,说:“法师,你那大唐,有几朝好皇帝?有几代贤臣 ?至于唐王,又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为什么叫你远涉山川,去西天取经啊?”长老一听,赶忙欠身合掌,说:“我们那儿:
三皇 治世,五帝 分伦。尧舜正位,禹汤安民。成周 子众 ,各立乾坤 。倚强欺弱,分国称君。邦君十八 ,分野边尘。后成十二 ,宇宙安淳 。因无车马 ,却又相吞。七雄 争胜,六国归秦。天生鲁沛 ,各怀不仁。江山属汉,约法钦遵。汉归司马 ,晋又纷纭。南北十二 ,宋齐梁陈。列祖相继,大隋绍真 。赏花无道,涂炭多民。我们国王李氏,国号唐君。高祖晏驾,当今世民。河清海晏 ,大德宽仁。兹因长安城北,有个怪水龙神,刻减甘雨,应该损身 。夜间托梦,告王救迍 。王言准赦免,早召贤臣 。款留殿内,慢把棋轮。时当天午,那贤臣梦斩龙身 。”
国王听了,感慨万千,说:“法师,那位贤臣是什么地方来的?”三藏说:“就是我们国王的丞相,姓魏名征。他识天文,知地理,辨阴阳,是安邦立国的大功臣呢!就是因为他梦斩了泾河龙王,龙王告到阴间,说我们唐王答应救他,却又杀了他,所以我们唐王才得了急病,很快觉得生命垂危。魏征见事情紧急,就写了一封信,让我们唐王带到地府,去交给酆都城判官崔珏。后来,唐王身体死了,过了三天又活过来,这也多亏了魏征,当然更要感谢崔判官改了文书,是判官给唐王加了二十年的寿命。唐王要做水陆大会,所以派我远涉千山万水,询求诸国 ,参拜佛祖,求取大乘经三藏,超度鬼魂升天。”国王听三藏说完,感叹不已,说:“真是天朝大国,君正臣贤啊!象我这病,病了这么久,就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大臣。”长老见国王说病了很久,就偷偷看了一眼国王。只见这国王,面黄肌瘦,真是形脱神衰 。长老正想问国王生病的原因,光禄寺已经准备好斋饭,过来请唐僧去吃斋。国王一看,传旨说:“在披香殿 ,连我的饭也安排上,我和法师一起吃。”三藏谢了恩,就和国王一起来到披香殿。
行者在会同馆里,让沙僧安排茶饭,做素菜。沙僧说:“茶饭好煮,就是菜不好办。”行者问:“为什么?”沙僧说:“油、盐、酱、醋都没有啊!”行者说:“我这儿有几文人家施舍的钱,叫八戒上街去买吧!”呆子一听,叫他去买,就懒懒地,说:“我不敢去。我嘴脸欠俊 ,怕出去惹祸,到时候,师父怪我怎么办?”行者说:“公平交易,不骗不抢,又能惹出什么祸来!”八戒说:“你刚才没看见啊?我在这门前刚把嘴拿出来,就吓倒了十几人。如果再到闹市去,还不知道要吓死多少人呢!”行者说:“你就知道去闹市,是不是看见卖什么东西的了?”八戒说:“师父叫我低着头,别闯祸,我就低着头,实在没看见。”行者说:“酒店、米铺、磨坊,还有绫罗杂货,自然不用说;当然还有好的茶房、面店,大烧饼、大馍馍,饭店又有好的汤饭、好椒料、好蔬菜,还有那特别的糖糕、蒸酥、点心、卷子、油食、蜜食,……无数的好东西。我去买些儿来请你怎么样?”呆子见说有吃的,顿时流出了口水。呆子喉咙里嘓嘓地,往下咽了咽,一转眼,就忍不住了。忽然,呆子跳起来,说:“猴哥!这次你请我,下次我攒了钱 ,也请你一回。”行者听了,心里暗暗发笑,转身对沙僧说:“沙和尚,好好煮饭,我们去买些调料来。”说完,行者就起身往门外走。沙僧也知道行者是耍呆子,就顺口答应,说:“你们快去,可得多买些啊,吃饱了再回来。”呆子一看,行者要走了,赶紧抓起个碗,快步跟上去。有个管事的,见他们要出去,问:“长老,去哪儿啊!”行者说:“买调料去。”管事的说:“这条街往西走,转过拐角鼓楼,那儿有个郑家杂货店,随便你买多少,油、盐、酱、醋、姜、椒、茶叶,他们那儿全有。”
行者和八戒上了街,一起往西走。他们过了几个茶房,几家饭店,行者却该买的不买,该吃的不吃,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真地到了地方,就掏钱买东西。八戒一看,急了,说:“师兄,就在这儿凑合着买些罢。”行者本来就是要耍呆子的,所以,哪儿肯买啊!他故意糊弄呆子,说:“好兄弟,你真不会算计!再走走,拣大的买。”两个人说着话,又往前走,很快,走着走着,来到了鼓楼边上。他们见鼓楼下,人声喧哗,挤挤挨挨 地,填街塞路 ,实在难走过去,八戒就嚷嚷开来。八戒嚷嚷着,说:“猴哥,我不去了。这儿人叫得厉害,就怕是抓和尚的。到时候,看见咱们面生可疑,抓走了,那怎么办啊?”行者说:“别胡说!做和尚又不犯法,抓咱们干什么?咱们过去,到郑家店买些调料回来。”八戒见行者非要过去,没办法,只好说:“好,好,好!你自己去吧,我不惹祸。等一挤到人群里,谁把我的耳朵拽起来,吓着他们,摔摔爬爬地,再摔死了几个,你叫我偿命啊!”行者说:“要是这样,那你就先在这墙根低下站着,我过去买完了回来,再跟你去买素面烧饼 吃。”呆子一听,赶紧把碗递给行者,就嘴靠在墙上,背着脸,一动不动,在墙根站下来。
行者走到楼下,这里确实是拥挤。行者挤进去,正要问是什么事,就已经听出来了。原来,这楼下挂了黄榜 ,很多人挤在这里,正争着看热闹呢。行者又挤了挤,挤到黄榜下。行者圆睁火眼金睛,抬起头,就见黄榜上写的是:
我西牛贺洲朱紫国王,自立业以来,四方平服,百姓清安。近来因国事不祥,沉疴伏枕 ,淹延日久难痊。本国太医院,屡选良方,未能调治。今出此榜文,普招天下贤士。不拘北往东来,中华外国,如果有精医药者,请登宝殿,疗理 我躬。稍得病愈,愿将社稷平分,决不虚示。为此出给张挂。须至榜者。
行者看完黄榜,分外高兴,心里简直就象乐开了花一样。行者自言自语说:“古人说:‘行动有三分财气。 ’早知道这样,就不在会同馆里呆坐着了。干脆,先别去买调料,取经的事儿,也暂时先放一放,老孙在这儿先做个医生玩玩。”
说到这儿,行者就弯下腰,扔了碗,拈(nian1)一撮(cuo1)土,往空中一洒,念声咒语,朝着巽地上,吸足一口仙气,猛地一吹,吹出一阵旋风,刮起了不小的尘土。行者又用个隐身法,轻轻蹿上去,揭下黄榜,就拿着黄榜,来到八戒身边。这时候,八戒正嘴靠着墙,一动不动地,在那儿闭着眼睛,在打瞌睡睡觉。行者见八戒睡着了,也没惊动八戒,把榜文稍微折折,就轻轻揣在了八戒怀里。行者揣好黄榜,赶紧转过身,迈开步,一个人,独自走了。
楼下的人,突然见刮起了旋风,急忙蒙上头,闭上眼,匆匆躲避风沙。过了一会儿,风沙过去了,大家这才放下手,又重新睁开眼睛。可是,等大家再一抬头,黄榜已经不见了。大家见没了黄榜,都吃惊不小。榜是十二个太监和十二个校尉,早上刚刚领出来,才挂上去的,还不到三个时辰。太监、校尉见黄榜没了,怀疑是被风吹跑的,就战战兢兢地,赶紧四处乱找。大家正找着,忽然,几个校卫见有一个人,靠着墙站着,怀里露出了黄榜的纸边儿,他们急忙跑过去,问:“揭是你的榜吗?”这个人猛地抬起头,把嘴一伸,顿时,几个校尉吓得,踉踉跄跄,就都摔在了地上。原来,这个人是猪八戒。猪八戒见周围全是人,还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就转过身,抬起腿,想要走。有几个胆大的,见八戒要走,立即冲上去,伸手拉住八戒,说:“你揭了招医的黄榜,不进宫去给我们万岁看病,还去哪儿啊?”呆子见有人突然冲上来,还拉住自己,不让自己走,就大叫起来,说:“你儿子才揭了黄榜呢!你孙子才会治病呢!”校尉说:“你怀里揣的是什么?”呆子见他们说自己怀里揣了东西,这才低下头,往怀里看。呆子见怀里有一张黄纸,赶紧抽出来,就把纸打开来,看是怎么回事。呆子一看,竟然是黄榜,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地,立即大骂了一句。呆子大骂着,说:“猢狲,你真害死我了!”八戒骂完,恨地一声,拿着黄榜,就想要撕碎了。人们见呆子竟然要撕黄榜,赶紧纷纷拦住,说:“你找死哪!这可是当今国王出的榜文,谁敢撕坏了?你既然揭了,揣在怀里,就肯定是医国高手,快进宫去!”八戒一听,是这么回事,忙辩解说:“你们不知道。这榜不是我揭的,是我师兄孙悟空揭的。他偷偷揣在我怀里,然后扔下我,就自己跑了。如果要弄清这件事,你们就得跟我去找他。”太监们见八戒不肯承认,就嚷嚷起来,纷纷说:“说什么胡话哪!‘现钟不打打铸钟 ’?你现在揭了榜,叫我们去找谁啊!我们不管,快去见万岁!”说着,不分清红皂白,几个校尉推推拽拽,就要动手带八戒走。呆子见他们不听自己的,还要硬拽自己走,就索性站稳了,立在那里,脚底下好象生了根一样,硬抗着,不肯走。结果,十几个人,费了半天的劲,怎么都没能搬动八戒。八戒说:“你们不知道深浅!再拽一会儿,拽得我呆火发了,你们可都别怪我啊!”
没一会,周围四街三巷的人,全被惊动了。很快,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把八戒就团团围在了中间。有两个年老的太监,见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就问八戒:“你相貌稀奇,声音奇特,是哪儿来的?怎么这么蛮横啊?”八戒说:“我们是东土唐王派去西天去取经的和尚。我师父是唐王御弟法师,刚才进宫,去倒换关文。我和师兄出来买调料。我见楼下人多,没敢过去。我师兄叫我在这儿等着。他见有榜文,肯定就弄阵旋风揭了,偷偷揣到我怀里,他自己先走了。”太监说:“我刚才确实看见一个白脸胖和尚,奔皇宫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你师父?”八戒说:“对,对,对,就是他。”太监说:“那你师兄去哪儿了?”八戒说:“我们一行四人。我师父去倒换关文,我们兄弟三个,就歇在会同馆里。我师兄捉弄了我,肯定先回会馆了。”太监说:“校尉,别拽他了。咱们一起去会馆看看,一看就知道。”八戒说:“还是你们这两个奶奶懂事理。”校尉在边上一听,立即训斥八戒,说:“和尚,真不懂礼貌!怎么对着公公 叫奶奶啊?”八戒笑着说:“不要脸!她们这颠倒了阴阳 的!不叫婆婆 、奶奶,还叫公公、爷爷啊!”大家一听,全都瞪起眼来,立即七嘴八舌地,就又都训斥八戒,说:“少贫嘴 !快去找你师兄。”八戒见他们都瞪起了眼,训斥自己,就没再敢多说话。
街上的人吵吵闹闹,会聚了三五百人,几个校尉,拽着八戒,很快到了会同馆。八戒说:“各位,先等等。我师兄和我不一样,不会由着你们乱来,他可是个厉害的主儿。等会儿你们见了他,可要行大礼啊,还要叫他声‘孙老爷’,你们得哄得他高兴了才行。要不然,他会翻脸的。到时候,真地翻了脸,事情就不好办了。”太监、校尉说:“你师兄如果真有本事,能治好国王,就也有一半的江山,我们也该下拜。”那些看热闹的人一听,赶紧就都停住脚,安静下来。八戒领着太监、校尉,进了会馆,就听到行者和沙僧在客房里,正在说揭榜的事情,两个人说着说着,笑得,前仰后合地,在笑八戒。八戒一看,冲进去,一把抓住孙行者,大叫着,就说:“你也算是个人哪!骗我去买素面、烧饼、馍馍,原来,全都是假的。你竟敢刮阵旋风,揭了黄榜,偷偷揣在我怀里,拿我装胖 !你也算是个兄弟!”行者笑着说:“你这呆子,看来是走错了路,走到别地儿去了。我过了鼓楼,买好调料回来找你,却怎么也找不着你。我只好自己回来了。我在哪儿揭了什么黄榜啊?”八戒说:“现在看榜的官员都来了。”
八戒的话刚说完,几个太监、校尉,已经前脚跟着后脚,一起来到行者面前。他们见到行者,立即跪下来,朝着行者,行君臣大礼。他们还恭敬地说:“孙老爷,这是我们万岁的缘分,上天派老爷下凡,请一定大展经纶手 ,微施三折肱 。等好治了我们万岁的病,到时候,江山 有份,社稷 平分。”行者见他们真来了,就严肃起来,不在跟八戒嬉笑。行者伸手接过榜文,对太监、校卫说:“看来你们是看榜的官员了?”太监点点头,说:“我是司礼监内臣。这几个是锦衣校尉。”行者说:“这招医榜,确实是我揭的,所以才叫我师弟带你们来见我。既然你们国王有病,俗话说:‘药不跟卖,病不要医 。’你们现在就赶快回去,叫国王亲自来请。我有手到病除、妙手回春的本事。”太监见行者竟敢叫国王亲自来请,惊异万分,就纷纷议论着,说:“说出这么大的话来,肯定是真有两下子。那咱们就让一半的人在这儿等着,另一半的人赶紧回宫去启奏。”
几个太监说完,分出四个太监、六个校尉,赶紧就回宫去启奏;剩下的两个,则留下来,等在会馆里。十个人急急忙忙,跑回皇宫,见到国王,立即启奏,说:“万岁,有天大的好事啊!”国王吃完斋,正和三藏清谈,忽然,听见说有天大的好事,问:“有什么好事?”太监说:“我们早上领出招医黄榜,在鼓楼下挂上,有一个东土大唐远来取经的圣僧孙长老,一来就给揭了。现在,他正在会同馆,要万岁亲自去请呢!他说有手到病除、妙手回春的本事。所以,我们就赶紧跑回来启奏。”国王一听,激动万分。国王喜笑颜开 地,问唐僧:“法师有几个徒弟?”三藏合掌说:“我有三个徒弟。”国王问:“哪一位徒弟精通医术?”三藏说:“实不瞒万岁说。我那几个徒弟,都是山野庸才 ,只会挑包备马,转涧寻波,带着我登山越岭,或者是到险峻的地方,伏魔除怪、抓虎降龙;但是没有一个能懂得医药的。”国王说:“法师何必这样谦虚?我今天登殿,一下就遇到了法师,这是天大的缘分啊!徒弟既然不懂医术,怎么就敢揭我的榜文?而且,还说要叫我亲自去请。绝对有医国之能。”说完,国王对下面又说:“文武爱卿 ,我身体虚弱,不能坐辇;你们可以替我去请孙长老,请他来给我看病。你们见到他,千万可别怠慢了,要叫他‘神僧孙长老’,都要以君臣礼节拜见。”
大臣们领了旨,立即和看榜的太监、校尉,一同出宫门,奔向会同馆。大家到了会同馆,排列开来,就以君臣的礼节,参拜行者。八戒一看,这么正式,这么隆重,赶紧躲进了厢房 ;沙僧见了,则迅速跑到了墙根底下。只有孙行者,看着大臣们参拜,就平平静静地,依然端然 坐着,没有动。八戒见行者不为所动,不禁暗自埋怨,说:“这猢狲,真该死!怎么这么多官员来拜他,他也不还一下礼啊?还不赶快站起来!”大臣们行完了礼,向行者启奏,说:“神僧孙长老。我们都是朱紫国的大臣,奉国王的旨意,以君臣的礼节来请神僧,请神僧进宫去给国王看病。”行者问:“你们国王怎么不来啊?”大臣们说:“我们国王身体虚弱,不能坐辇,所以就特地派我们来,替他拜请神僧。”行者说:“既然这样,那就请各位在前面开路,我这就出去。”大臣们一听,赶紧按官阶的级别,在外面排列开队伍,准备送行者进宫。行者等他们在门外排列好了,就站起身,整整衣服,抬腿往门外走。八戒见行者真的要去给国王看病,赶紧悄声对行者说:“猴哥,千万可别说出我们来!”行者说:“我不说出你们,但是你们两个得给我去抓药。”沙僧说:“抓什么药?”行者说:“凡是有人送药过来,就都统统给我收下,等我回来好用。”两个人一听,赶紧满口答应下来。
行者出会同馆,大臣们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很快到了皇宫。直奔金銮宝殿。国王在宝殿上,听说“神僧”来了,又见一大群人簇拥着,走进来,就高卷珠帘,闪龙睛凤目,开金口御言,兴奋地张望着,问:“神僧孙长老在哪?神僧孙长老在哪?”行者见国王问他在哪儿,快步走上前,高声回答说:“老孙在这儿呢!”国王突然见行者声音凶狠,长得又相貌刁钻,就一下吓得,摔在了龙床上。女官内宦见国王摔在龙床上,赶紧上前扶起国王,慌忙往后宫躲。国王等躲进了后宫,战战兢兢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大臣们见行者一来,就把国王吓跑了,全都纷纷埋怨行者,说:“你这和尚,怎么这么粗野!竟敢擅自揭了黄榜!”
行者听了,笑着说:“各位,这可别错怪了老孙。如果像你们那样磨蹭,你们国王的病,就是一千年也好不了啊。”人们见行者说就是一千年也好不了,就反问行者,说:“人生能有多少的阳寿 ?就是一千年也好不了?”行者说:“他现在是个病君,死了是个病鬼,等再转世,他还是个病人,这不就一千年也不好了吗?”大家见行者胡乱狡辩,非常气愤,就都纷纷议论,说:“这个和尚,太不懂礼貌了!怎么敢满口胡说!”行者又笑着,说:“不是胡说。你们仔细听着:
医门理法 至微玄 ,大要心里有转旋 。望闻问切 四件事,缺一之时不备全 :第一望他神气色,润枯肥瘦起和眠;第二闻声清与浊 ,听他真语及狂言;三问病原 经几天,怎么喝食怎么便;四才切脉明经络,浮沉表里 是何般。我不望闻并问切,今生莫想得安然。”
在文武百官中,有太医院的医官,他们见行者这么分析了一番,就都赞同地点点头,说:“和尚说得也有道理。就是神仙看病,也是望、闻、问、切 ,需要仔细配合神圣功巧 啊!”大家见太医院的医官都认同行者的说法,就叫太监把行者的要求,快去启奏给国王。太监快步跑到后宫,启奏说:“长老要望、闻、问、切,才能看病用药。”国王躺在龙床上,听说行者要给他看病,就有气无力地,说:“叫他走罢,我不敢见他!”太监从后宫出来,对行者说:“和尚,我们万岁的旨意,是叫你走,他不敢见你。”行者说:“他如果不敢见我,我可以‘悬丝诊脉 ’。”大家见行者说可以悬丝诊脉,又兴奋起来,就纷纷议论,说:“悬丝诊脉,我们倒是听说过,就是没见过。快去告诉国王。”说着,他们就催促太监,叫太监快回后宫启奏。太监又进后宫,启奏说:“孙长老不用见面,他会悬丝诊脉。”国王见太监说不用见面,可以悬丝诊脉,不禁心里想:“我病了三年,倒是没试过这办法。”想到这儿,国王说:“叫他进来。”太监一听,急忙转过身,把话传出来,说:“同意他悬丝诊脉,快叫孙长老进宫看病。”
行者走上宝殿,唐僧一看,就迎上前悄声骂了句,说:“你这泼猴,害死我了!”行者笑笑说:“师父,我给您壮声势,您倒说我害死您了!”三藏骂着又悄声说:“你跟了我这几年,什么时候见过你治好谁的病了?你连药性都不知道,医书也没读过,怎么就敢壮着胆子,到这儿来撞祸?”行者说:“师父,您不知道。我有几个草头方儿 (偏方),能治大病呢!保管治好了他。就是治死了,也只是个庸医治死人的罪名,不该是死罪,您怕什么?不要紧,您先坐着,看我怎么给他诊脉。”长老说:“你哪儿读过什么《素问》、《难经 》、《本草》、《脉诀》 啊?你知道那些书里面都写了什么?尽在这儿胡说八道。你会什么悬丝诊脉?”行者听了,笑笑说:“我有金线在身上,您没见过。”说着,行者就伸手在后面尾巴上拔下三根毫毛,叫声“变!”一下变出了三条金线。这三条金线,每条都有两丈四尺长,正合二十四节气 。行者把金线托在手上,说:“这不是!我的金线。”宦官在旁边见三藏一个劲地埋怨行者,赶紧劝住三藏,说:“长老先别说他了,快请他到后宫中去看病吧!”行者告别三藏,就跟着宦官 ,一起来到了后宫。这就是:
心有秘方能治国,内藏妙诀注长生。
行者这一去,看出了什么病,又用的是什么药,请看下面第六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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