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读过《红楼梦》的人都会在心里留下王熙凤这一鲜活的艺术形象,不管是喜欢她或不喜欢她,这个形象却是挥之不去永远与《红楼梦》共存的。王熙凤在全书中的地位绝不逊色于贾宝玉,林黛玉。为王熙凤是作者在书中塑造的最成功的典型之一。
作者为何要塑造这样一个形象?历来有许多评论。人的行为模式,大都受着自己的思维模式指导和控制。作者不例外。王熙凤也不例外。而在一面是“昏残残似灯将尽”的旧时代即将结束,而另一面是作者内心矛盾冲突最为激烈的所在。他试图通过这位“恍若神妃仙子”具有“铁腕手段”的王熙凤说明这一点。
在书中(前八十回)作者用在王熙凤身上的笔墨描写绝不少于林黛玉,贾宝玉等人。如果说对林黛玉的形象描写是写意式的,那么对王熙凤的描写则是工笔重彩。书中对她衣着的描写便可略见一斑: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
再看她的气派:
“......只见一群媳妇,丫环围拥着一个人......彩绣辉煌,恍如神妃仙子......”
再看他的相貌: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脂砚斋在此有这样的批语:
“……为阿凤写照”“……英豪本等”
“……从来小说中可有写形追像至此者?”
(脂砚斋在评书中每用阿凤这一称谓,想来脂砚斋或许与她厚交?本文向脂砚斋学习亦称“阿凤”非偷文字之愉,只因呼之亲切。)
认识阿凤都是这样一个开始,很明显,阿凤与当时在场的所有青年女性皆有很大的不同,她的出现和口才立刻使原本阴郁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得以缓解,这恐怕就是阿凤的人格魅力吧,如果在日常生活中阿凤的魅力作为一种自然而然的表露,那将无可厚非。但是必须看到这些行为背后的目的性。
“贾府中,活跃这一个极尽权术机变,残忍阴毒之能事的女管家人。”这是一个的对阿凤的评价,这几乎是下了“定义”。大多数对阿凤的评判与此相差无几。这里我不想对此评语进行评论。然而有一些疑问不得不让人思考“这就是阿凤?这就是全部的阿凤?阿凤到底是不是有七情六欲的人?这样的评价是不是太草率太苛刻了?”
有这样一种感觉:在一个动荡的大环境中,在特殊的地位上,阿凤作为一个特殊处境的人,一个没有过多礼教束缚而有着丰富情感的美丽的女人,我们如果对她一味的职责甚至批判多少有些不公。片面而孤立的去看阿凤其人是不是让人感到太别仄了。难道仅仅是作者对阿凤“弄权”“泼醋”“毒辣”的描写太过于生动了?
那么是不是应重新考虑一下对阿凤的评价,重新全面认识一下阿凤。
书中的“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段描绘了阿凤在宁府中的影响:“……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指贾琏)夫人的,……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脂砚斋在此的批注是“未见其人,先已有照”。细心的读者也在心中都会有了一个隐隐的阿凤。接着在第三回中阿凤出场引出了阿凤的出身:“……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亦曾听见母亲说过……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叫王熙凤。”脂砚斋在这里的评语是“奇想奇文。以女子曰学名固奇。”这一个奇字倒点出了阿凤的背景:其叔王子腾,曾任“京营节度使”后又升任“九省都检点”。这是一个掌握重要军权的人,显赫的武将。阿凤自幼便生活在这样人物为代表的大家庭“金陵王”里,使她的所见所闻定然与贾府有所不同。她的成长是“假充男儿教养”的过程,她有学名,这些给予阿凤的不是读书识字,针线女工的贤淑,恐怕也不会是过多的礼教束缚,而更多的是较广泛的生活体验,丰富的见闻,以及对各种繁杂事务的分析处置的能力,对各种人的关系处理的才能,和权谋诡道,唯利是图,机关毒计,纵横捭阖的耳濡目染。书中“奉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一回将阿凤的这种独特的教养体现了出来。“有人报说:‘大爷进来了。’吓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选,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贾珍笑道:……从小儿大妹妹(指阿凤)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不难看出阿凤在荣宁二府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这源于她自幼独特的教养方式和历练。作为宁府的实际权力的操纵者——贾珍也不得不承认,在秦可卿丧事这一大场闹剧中贾珍深感力不从心,无能促使他向阿凤屈膝相求。对此阿凤似乎已经料到。阿凤跃跃欲试了,她的内心充满了对“协理宁府”的权力的欲望,也充满了要展示自己才能机会的渴望。“……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恐人还不服,巴不得遇见这事。今日见贾珍如此一来,她心中早已欢喜。……向王夫人道:‘大哥哥说的这么恳切,太太就依了罢。’王夫人悄悄的道‘你可能么?’凤姐道‘有什么不能的。’……贾珍见凤姐允了,又陪笑道:‘横竖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先与妹妹行礼……’说着,就作揖下去……
第六十八回“……凤姐作威作福,用柔用刚,占步高,留步宽,杀得死,赦的活。”
“……闹宁国府声声是泪,赚尤二姐字字皆锋。”
第七十二回“可知放账乃发,所谓耻恶之事。”
第七十四回“……阿凤心灰意懒,且避祸从时。”
以上摘录了脂砚斋的一些批语,这只是“脂批阿凤”的冰山一角,很明显,脂批地态度褒贬不一,既爱又恨,一方面,对阿凤的许多举动进行严厉的指责,如对尤二姐的迫害斥为“法不容诛”。对阿凤放债,受赃则是“恶莫大于此”,另一方面,脂批将阿凤放在了宝玉同一地位上,可见其对阿凤之重视。对阿凤的才华赞叹为“大才”,对阿凤其人亦有“可爱”“好阿凤”之赞。表面上表,阿凤这一项项在脂批中似乎忽让人困惑,但这恰恰证明了一点,阿凤在脂砚斋心中是一个矛盾体。脂砚斋看到了她既无法容忍又无可奈何的现实社会的矛盾冲突。在阿凤身上的具体体现。脂砚斋既赞赏阿凤的个性,又对阿凤的一些具体行为持否定态度。这种态度正是对阿凤不自觉的反抗礼教束缚,争取解放自身的行为的一种不理解,甚至惶恐。这是脂砚斋的时代局限,换句话说,在对阿凤的评价上脂砚斋存在这时代的痕迹。还是脂批在书中第五十五回后批:
“噫!事亦难哀哉!探春以姑娘之尊,以贾母之爱,以王夫人之托付,以凤姐之未谢事,暂代数月,而奸奴蜂起,内外欺侮,锱铢小事,突动风波,不亦难乎!以凤姐之聪明,以凤姐之才力,以凤姐之权术,以凤姐之贵宠,以凤姐之日夜焦劳,百般弥缝,犹不免骑虎难下,为移祸东吴之计,不亦难乎!况聪明才力不及凤姐,权术贵宠不及凤姐,焦劳弥缝不及凤姐……不更难乎!”
脂砚斋为了得出“不更难乎”的结论,把探春与阿凤作了一次入情入理的对比。在此,换一个角度,也把她们二人作一次对比。三小姐探春,是许多人赞叹的对象。一是在阿凤病后未愈代理家政,(书中五十五-五十六回)她在贾府祖宗规矩,等级制度三小姐毫不含糊,不必说“奴才”,即使对“半个奴才”的她自己的生母-赵姨娘,亲舅舅赵国基毫无感情并大加斥责:“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指王子腾)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是又跑出一个舅舅(指赵国基),我倒素习按礼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多么有理,多么有礼,就是无情,让人心寒。在贾府混乱局面上她也是当仁不让。当元春死后,贾府被抄,即将油尽灯枯之时,这位探春小姐则“大义超常,舍身救众”,她的一番话,使贾政竟感激涕零。为了这个风雨摇曳的大家庭的“沐皇恩,延世泽。”不至垮掉,“一帆风雨路三千”远嫁去了。 三小姐一心为的是贾家,贾家的荣耀,贾家的繁荣能够再现,为的是贾政等人所极力维护的“正学礼教,三纲五常”的壁垒的永固。而阿凤却是另一番作为,她要权利,要利益,阿凤并不太在意贾家是否“延世泽”,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自身的解放不顾一切。阿凤正是要将“礼教”壁垒拆散的人。他的举动对于贾府的灭亡,如同催化剂一般,在此阿凤的打击力度最大,最有效的,正如三小姐探春所说:“可知这样的大族大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阿凤不是“神仙妃子”,是实实在在的人,书中的阿凤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事。她的认识往往从直觉出发,而她的行动却是自觉地,是有着强烈的功利目的的。在风雨飘摇的大厦将倾的贾府中阿凤给自己的首要的任务不是别的而是要保护好自己,自己的地位,权利以及利益,这在阿凤的行动中渐渐成为了她的原则。在书中阿凤对贾琏与鲍二家所作所为的态度,和对尤二嫌处理便是鲜明的例子,这二人的命运两同——自杀殉命。当消息传到阿凤耳中,她并不吃惊,甚至还要“斩草除根”。在她的“丹凤三角眼”里,草菅人命远远比不上她的原则更重要。
阿凤虽然身处一个封建贵族的大家庭中(这个家庭可以看作当时社会的一个缩影)。然而长期的“弄权”“理政”以及“放债”不但给了阿凤经验,也给了她一个机会,使她形成了自己独特(较贾府中人而言)世界观,和不可动摇的人生态度。那就是她一切行动都要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不管是家庭,不管是社会,在阿凤那里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虚化。她将自己的个人利益,极端的功利思想放在了绝对位置上。这其实正是那个变迁中的时代的“先进分子”的典型思想观念。这种观念的形成,源于阿凤的成长历程,源于她的人格品质,更源于时代变迁中种种显露出的端倪,和两个阶段激烈对抗的背景。虽然这种对抗还仅仅暂时处于思想形式上的。
在阿凤的内心深处仍然存在着人性的最纯朴的情感,她的情感,她的爱并没有泯灭。然而阿凤的爱情生活是失败的。贾琏是一个貌似清俊,实际上既无才能,也无见识,更无学识,没有思想,不知廉耻,游手好闲,腐糜淫荡的贵族混账青年的典型,是宝玉说的“须眉浊物”的代表。阿凤绝然不会同这样一个人产生真正的爱情。同贾琏类似又相对低位较低较为贫寒的“癞蛤蟆”贾瑞就受到了阿凤最严厉的制裁。“鲍二家”的与贾琏的通奸十足惹怒了和刺伤了阿凤,从此阿凤对贾琏已完全绝望。还有一个尤二姐,有人说阿凤将其至于死地是爱情的“排他性”,荒谬至极!其实细细想来,尤二姐不过是一个出卖自己色相肉体以博贾琏欢心,企图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位置——跻身于贵族圈中的奴性式的娼妇。她既是恶性事件的诱发这也是殉葬者,她所谓的“娴淑”“忍让”只不过是奴性十足的体现,也是她阴谋的步骤。她吞金的自杀方式从侧面表现了她至死的贪婪。然而她的出现无疑触及了阿凤的地位。阿凤怎能不置之死地。更重要的是阿凤通过尤二姐一事给了贾府中贾琏等人一次严重警告,和迎头痛击,书中六十八回中:“(指尤氏)……‘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揌着?不是就是他们(指贾珍贾琏等)给你嚼子衔上了? 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去?……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敢闹出这些事来?’”这恐怕不只是说给尤氏听的,因为当时,贾蓉正跪在地下自己打嘴,宁府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但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情感冲击下,阿凤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阿凤自小产之后便病了,而且不轻,从书中对症状的描写似乎是中医谓“脾不统血”,属血崩一类,西医称“功能性子宫出血”。心灵上的创伤和肉体上的病痛,相存相依,相互增长。这使得坚韧的阿凤也在心理上需要一种安慰。她需要感情的寄托,需要感情的释放。阿凤选择了大观园和大观园中的居住者们。
大观园是为元妃省亲而建,从书中的描写来看,园子不大,但精巧而别致。大观园与宁荣二府只隔了一道墙,还有便门相通。但由于这里的居住群体的不同,在书中呈现与贾府不同的生活情景和环境氛围。在大观园中居住的居住者在这里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摆脱“礼教繁重的束缚”,这种解脱虽然只能是暂时的,一定程度上的,但也让大观园里的一些典型如: 林黛玉,贾宝玉,史湘云,晴雯,妙玉等在内心上得到了一些自由,有时间,空间去寻找自己的理想,解放自己,和对真正的爱情,还有对反奴性的人的平等尊严的追求。然而这个园子本身就是建立在宁荣二府的基础之上,它的物质来源是宁荣二府提供的,在园子中还存在着另一类典型如薛宝钗,花袭人等以及出入园子频繁的奴性十足的婆子们都与这园子是共存的,这样大观园中种种解脱和自由只能使昙花一现,最终只能走向完全虚化,大观园的枯败是它的必然的命运。
在大观园繁盛的这一段时间里,阿凤成为了连接大观园内外的最重要的“纽带”。由于阿凤的地位,才能,她的作用在很大范围内可以让园子里的居住者的命运发生不同的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凤实际上在管理着大观园。首先是对宝玉。必须承认,阿凤对宝玉和贾母的关心,呵护仍然脱离不了她的功利思想。在贾府中,贾母是家庭权利的最高持有者,而宝玉则是贾母最心爱的嫡孙,是贾母的“心尖宝贝”。这是人之常情,宝玉的许多“不肖”行为皆由贾母的原因而躲过了贾政的荼毒。而对阿凤来讲,取得贾母的信任,博得贾母的高兴,和宝玉建立亲密的关系,是在贾府中稳固地位的重要一环。但这只是一个原因,对宝玉的关爱就不仅仅是这样一个动机,还有情感因素起着很大的作用。阿凤对宝玉的关心爱护几乎是随时随处的,书中第十五回:“且说宁府送殡,一路非常热闹……凤姐因记挂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命小厮唤他……凤姐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一样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俩个坐车岂不好?’宝玉听说,便忙下了马,爬入凤姐车上。二人说笑前进。”而宝玉也从未从阿凤口中听到“读取功名”“如何上进”之类的“混帐话”,要知道阿凤的口才是不得了的!在很多情况下宝玉也很依赖他的“凤姐姐”,有时会像“胶皮糖”一样粘上去,举一个书中有趣的小例子,书中第十四回,宝玉带秦钟去见凤姐,秦钟因怕阿凤过忙而烦,宝玉说:“他怎好腻我们。”阿凤见到他们,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又因宝玉书房裱糊卖纸一事“……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凤姐道:‘我乏的身子生疼,还搁的住你揉搓。你放心吧。’”可见,阿凤与宝玉虽为叔嫂,等已情同姐弟。以至阿凤和宝玉被赵姨娘划为一类,对他二人加以暗算。
在大观园姊姐中,阿凤态度较多的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是关心,呵护,欣赏。阿凤尽其所能去满足大观园中的姊妹们的需求。“缺什么,就去找凤姐姐。”这句话在大观园的姊妹中几乎成了一种思维定式。
大观园中人在受到阿凤的关心,体贴的同时,对阿凤又显示出了很深的友爱和尊重。这种关系是在贾府中绝无仅有的。大观园里,尤其是黛玉,湘云等人她们的感情是单纯的,丰富的,她们是诗人,她们的感情中没有什么功利色彩。阿凤对她们付出的感情和提供的帮助大多是真挚的。对于宝黛的爱情和婚姻归宿是贯穿全书的一个突出的大问题,聪明的阿凤是书中最早表明态度的。一开始只是暗示,书中第十四回,昭儿并阿凤,黛玉送林如海灵至苏州,年底回来,“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常住了。’”到后来既是表明态度了,书中第二十五回,阿凤送黛玉两瓶“暹罗国”进贡的茶叶,黛玉觉得不错,阿凤便还要送她一些,这便引出了以下这一段“……我(阿凤)打发人送来。我明日还有一事求你……’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一点子茶叶,就使唤起人来了。’凤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黛玉涨红了脸……宝钗笑道:‘二嫂子的诙谐真是好的。’……凤姐指着宝玉道:‘你(指黛玉)瞧瞧人物配不上?门第配不上?根基家私配不上?那一点玷辱你?’黛玉起身便走。”
值得注意,这里薛宝钗在场,并从中力求将阿凤的语引向“诙谐”上去。而这哪里是诙谐,阿凤是以开玩笑的形式表明了她对宝黛爱情支持,作者早借贾珍的口中说出了阿凤在“玩笑中就有杀伐决断”。阿凤说这一番话时李纨,薛宝钗都在场,可以说阿凤这番话不但说给黛玉,宝玉听的,也是说给薛宝钗,以及贾府中其它人听的。
对于薛宝钗其人,其行阿凤看的很清楚,她是一个有着“主子”身份,而心机颇多,一心得到她渴望的位置“宝二奶奶”,礼教薰染的十分透彻的“奴才”。并在第五十五回中,阿凤有这一个对薛宝钗的评价“……拿定了主意‘事不干己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是在这一回里阿凤对平儿说:“宝玉和林妹妹他俩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己梯己拿出来……”看得出来,宝玉黛玉的婚事在阿凤的内心里已成理想的定局。虽这样,对薛宝钗,探春,花袭人等阿凤出于各种和自己自身的利益,并没有向她们发出责难。
当然,后来由于贾政,王夫人一流对宝玉黛玉的爱情婚姻的极力阻挠,重压下阿凤只能暂时不提此事,须知阿凤对贾母影响的程度时很大的。
而在高鹗的续书中,把贾母写成了拆散黛玉,宝玉的罪魁,而阿凤(这位黛玉,宝玉的保护者)则成了出“掉包计”的祸首。这未免大荒其唐,让人匪夷所思。难道贾母真的“老糊涂”了,那阿凤就那样弱智吗?
我猜想,作者八十回后关于黛玉,宝玉婚姻失败的结构大致应该是这样:当贾母去世之后,凤姐也随之而去。(书中曾有凤姐与贾母开玩笑说要一同活到一千岁,贾母说剩我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这或许是暗示她们的之故几乎是在一个时间)则由贾政,王夫人,薛姨妈,赵姨娘一手策划了并实施了宝玉,宝钗的完婚。估计贾环也有参与。
阿凤对于大观园中的情感生活是钦羡和赞赏的,也是帮助的。当探春兴起诗社会时,雪后联句,书中第五十四回单单是阿凤起了头:“‘一夜北风紧’可使得?”众人听了,都相视笑道“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与后人……”留地步与后人这句决不会是作者的无意之笔。这也点明了阿凤在大观园中的位置,和阿凤对大观园中人的情感的基本态度,其实阿凤已明确表态“不做大观园的反叛”。平心而论,阿凤对于大观园中的居住者们平和态度是复杂的,在这复杂态度的背后充满了内心深处的矛盾冲突,一方面要严格恪守自己的人生态度,另一方面,又无法抑制自己对宝黛等人的情感宣泄,这些矛盾充分表现在她的种种行为上。从这一点可看出阿凤与作者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不一致性。正由于此,当外界(贾府)及贾府中的代表人物,贾政,王夫人一流的对大观园形成巨大压力时,阿凤对她情感的承载者们采取了尽量保护的态度,而这种压力达到无法抵抗时候,阿凤也只能采取消极的态度,不合作的态度试看书中七十四回,当王夫人听了王善保家的谗言异常震怒时:“(指晴雯)……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我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阿凤则“……若论这些丫头们……都没晴雯生的好……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乱说。”当王夫人找阿凤时阿凤“纵有千百样言辞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关于抄园一事“凤姐只得答应说:‘太太说是,就行罢了。’”在此脂砚斋有阿凤“心灰意懒”的评语。其实面对这样的事情,阿凤的内心既悲哀又无奈。
另一位得到阿凤最多关心的人,是贾府中的“老祖宗”,一个处于封建大家庭金字塔顶尖上的老人,一个久经世故,把一些事看得淡了,也很会寻找乐趣,懂得审美,而喜欢热闹又害怕孤独的老人。将这一老一少,一个老祖宗,一个孙媳妇的完美和谐的相处(书中描写她二人相互诙谐地精彩刻画极多)都说成是一种阿凤心机的表现,恐怕也很难让人相信。她们之间的情感,使老人得到了宽慰欢乐,阿凤也释放出了她对祖辈的亲情。只因这样才会有“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也正因为这些,当贾母“驾鹤西行”时,阿凤也随之而去,这也许就是必然。阿凤在贾母的保护下也最大限度的解放了自己。 “在任何社会中,妇女的解放的程度最整体解放程度的天然‘尺度’。”
“……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闰阁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作者自云。
“女儿是水做的筋骨,男人是泥做的筋骨。”“皆是须眉浊物。”贾宝玉语。阿凤对自身的解放当然而不够彻底,但我想作者而贾宝玉多少也会有一点欣慰吧。
许多人读红楼,读出来阿凤的狠,阿凤的毒,阿凤的酸,却很少知道到阿凤也柔,阿凤也甜。她无愧贾宝玉的“凤姐姐”。
在许多时候对“奴才”“狗腿子”的憎恨的强烈大于了他们的主子。阿凤对奴才的反感,对奴性的鄙视达到了异常憎恨的程度,这一点可以从书中她对奴才们的严厉,苛刻的描写中看出来,也可以从书中奴才的嘴里听出来。兴儿是一个奴性十足的家伙,六十五回中,在尤二姐面前对阿凤有这样一番评论:“……一辈子别见他才好(指凤姐),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还是这个兴儿,当他知道尤二姐的事被阿凤知道后见了阿凤忙跪下磕头,在阿凤“好小杂种你还敢来支吾我……”几句斥责下,便“从实招来了”。当奴才为了趋炎附势而作茧自缚时,阿凤发出了心底的快乐。书中七十四回,当王善保家的查抄大观园而从自己的外孙女儿司棋那里抄出了潘又安的东西并帖子阿凤看过“不怒而反乐。”又说“我念给你听听。”念完“只瞅着他噎噎的笑……说:‘这倒也好……他(指司棋)鸦省不闻的给你们弄个好女婿来,大家到省心。”再看王善保家的丑态:……自己回手打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
查抄大观园是大观园的一场浩劫,而阿凤随之也垮了下来“……谁知道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发晕,遂撑不住。”再看太医的诊断:“……心气不足,虚火乘脾,皆由忧劳所伤……”
何来忧劳,不言而喻。阿凤看到了大观园的即将败落和自己所倾注感情的对象们的散去。
阿凤很清楚,她拿自己与贾府这个上上下下腐败透顶的大家庭以及它所代表的社会进行着对抗。她知道在她与贾府分道扬镳时,第一次弄权受贿,第一次放债时,她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毫无疑问,在那个时代,特殊的环境中,随着贾家的灭亡,阿凤的一切随之成为幻影,阿凤与贾府只能同归于尽,走向了她人生悲怆的终点。这就是阿凤。枉哉,熙凤!悲夫,凤兮!
鸿鸟志太小,平生自恃强。
一朝曾弄权,百年遭讥谤。
生前空担当,死后任炎凉。
难觅卿遗处,只留侠骨香。
(转自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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