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味道
文/黄利斌
春节回老家小住，在父母的房间里和亲友们闲聊。二弟忽然说道:"哥，你看咱爹娘，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了，但屋子里和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老人味儿"。我愣了一下，细细想来，还真是这样。父亲近年来耳背，我和他说话几乎都是脸贴着脸，但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些老年人特有的重口气和老人味儿，他们的房间一年四季也都是清清爽爽的。和父亲一块回顾着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心中突然有所感悟，这清清爽爽的气味儿不就是父亲的味道吗？这味道像儿时的春天从门前历尽沧桑的老槐树上刚刚折下的枝叶儿，清新自然，虽淡然如水，但清香四溢，浸人心田。
父亲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在田里或山上干活回来，无论多累，睡前总要洗脸洗脚。有时候，会把已经钻入被窝的我们一个一个地拽起来，用他那粗糙的双手给我们擦洗。每年正月初一是全家十几口人团聚的日子，父亲总是提前把排骨和鸡块儿炖的白里透红，汤像清水一样纯净，加上一把香菜，吃起来干干净净，满口清香。听母亲说，他要三遍五遍地把肉块儿在开水里走过，去除淤血和污垢，直到一丁点儿的浮沫都没有了，才重新加水和香料儿，上火炖煮。母亲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用过的东西随手摆放，父亲总是在工余的时间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打扫得一尘不染。有一年，父亲重病出院后，医生叮嘱在县城我的家里住一段时间进行观察。那段儿时间，他总是坚持到小区门外的公厕去大小便，因为大病初愈，不能走路太多，我和妻子怎么劝他也不听。后来，他对我说:"你家那么小，在家里方便怕留有异味儿"。这件事儿妻子一直记在心里，她经常说遇到这样善良,体贴,自律的老人是我们的福气。
父亲的心像水一样纯净，容不得半点的污染。记得他五十多岁的时候经常去河里挖沙，挖出的沙堆放在河道，然后以每车十多元的价格卖出。有一天，他下午上工后，发现沙堆好像小了些。次日中午吃罢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午休，而是径直来到了河道，远远地看见有人开着拖拉机正在装沙，父亲到跟前一看，是我们一个很近的亲戚，亲戚满脸通红，辩称说急着用沙，就先来装了。其实，这个亲戚离我们家也就几十米的距离。父亲一看什么都明白了，他责令亲戚把装了半车的沙卸下来，亲戚说会给钱的，父亲说给多少钱我也不卖给你。后来，这门亲戚因这事儿彻底的断了，我曾埋怨父亲，一车沙何必这样计较呢！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透明直率，他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中庸之道，他认为错误的东西是不能纵容和容忍的。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曾在一个乡镇修配厂管理物料，原来厂里管理松懈，工人们今天拿块钢板，明天拿捆铁丝，厂长苦不堪言。他上任后认真负责，严格按规定办事，敢于较真，敢于碰硬，他对事不对人，就是厂长也不能违反规定。有人送他盒烟给他瓶酒，他都坚决拒绝，他认为即使抽人家一盒烟，也会搅乱自己的心境，心一乱人就失去了定力，工作生活将不再安生。
父亲爱财，但光明磊落。小时候家里困难，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父亲想搞点儿木料打几件儿家具，就利用晚上在白灰窑值班的时间，独自跑到几里外的大山深处，刨生产队卖树后留下的树根。刨一个树根得花几个晚上的时间，需要挖一个一米五到两米见方的大坑，才能将大树根整个的取出。晾晒几天后，他叫上自己的好朋友全景叔一块儿往回抬，七八里的山路，坑坑洼洼，年幼的我打着手电为他们照明，看到路边一些多年枯死的树木，我问父亲:"这些树队里已经不要了，咱们砍几棵不行？挖树根多费劲呀"。父亲说:"队里的东西即使不用了也是队里的，咱不能用，一定要记住别人的东西一分钱不能要，自己的东西也不能随便给别人"。记得我大约一二年级的时候，三伏天连降暴雨，我们房子的外墙塌了，连修外墙带上房顶花费不少，父亲借了几十元外债。年底生产队分红后，父亲坚持要把分来的几十元全部还债，母亲想先还一半，留些钱过年用，两人为此大吵一架，最终还是一次性全部还清了债务。那一年春节我们全家谁都没有买新衣服，但父亲的做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亲常年在白灰厂上班，加班加点是出了名的，但省吃俭用,小气扣门也是有名的。他心底无私，光明磊落，他觉得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花的踏实心安。
父亲一生心静如水，不求大富大贵。早年，我和三弟都考取了学校，安排了工作，成为了公职人员，职务也每每有所升迁，村里人都投来羡慕的眼光，父亲却一如既往的低调和谨慎。他常常对我们说，做事儿要踏实心安，平平安安最好，从不希望我们当多大的官儿，挣多大的钱。有时，我送他几条好烟，他总是悄悄的到代销点儿换成普通烟，从来不在人前显摆和炫耀。有一段时间，我在离老家不远的一个乡镇工作，有一天，几个村干部和机关的同事在我办公室聊天，他们说明天我老家过庙会，想去喝酒。我想，反正三乡五里的没多远，就当请大家一次客吧。过会的当天来的人较多，也带来了不少的烟酒和饮料。晚上，父亲严肃的对我说:"以后过会不允许回家招待了,你搞这么大的场面影响多不好,还有这些烟酒饮料，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别人看了会眼儿红啊，一定要记住，让别人眼红的事儿咱们不能做"。
父亲今年八十二周岁了，从六十岁开始我们给他过生日，已经二十多年了，每年都是我们弟兄三人带着爱人和孩子回家，在家里简简单单的吃上一顿饭，没有下过一次饭店，没有请过一个外人，没有收过一分钱的贺礼，这是父亲给我们制定的原则和底线，我们始终坚守着。八十岁的那年，按村里的习惯应该隆重的办一下生日宴，我知道他的脾气，不敢直言，有不少朋友前去相劝，惹得他大动肝火，我们只好作罢。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父亲清新自然的味道固然缘于他平时良好的卫生习惯，但更源于他内心世界的外化，他的内心是一汪清纯的泉水，滋润的是竹的高洁,松的风骨。他像大海里的一滴水,粮仓里的一粒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他是个有思想的人，他的思想在家长里短里，在平凡的生活中。他从没想着为 社会 做些什么，但他却真正切切地影响着我们这些子女，影响着整个大家庭所有的人，让我们也努力去做一个清新自然的人，做一个有益于 社会 的人。林清玄说过:"为人民谋福利，为 社会 献心力，不是政治家的专利，每一个人各安其位，人尽其才，以他的自赋来努力工作就是最大的途径了"。我想，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在街谈巷议中，经常听到人们议论人间的"人情味儿","没人味儿","书卷味儿","铜臭味儿"，每个人在世上都会留下自己特有的"味道"，但愿我们都能以自己的味道，为 社会 增添一缕清香。
作者简介
黄利斌， 神钲书院社员，河北武安人，曾在乡镇和市直单位任职多年，现在东太行管委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