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行文中就不再一一注明。
中国古人云:知往鍳今。
西谚云: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当下中国的帝王戏热,当然也是为当下现实服务的,只不过,这类帝
王戏对家天下独裁的评价,不是基于“人命为大”和“统治有道”的现代
文明的价值观,而是基于“皇权至上”和“成王败寇”的古代野蛮的价值
观;这些历史剧所服务的对象,不是深受漫长的独裁传统之害的国人,而
是至今仍然在全力维护独裁制度的政权。刚刚播完的历史剧
《汉武大帝》,也不例外。
该剧对暴君
汉武帝的颂扬由全剧的开场奠定,专门让遭遇
宫刑且在史
书中针砭汉武帝的
司马迁来歌功颂德:
整部戏的序曲,年老的太史公奉诏进宫给汉武帝解闷,汉武帝已垂垂
老矣,却仍“霸气逼人”;司马迁虽秉笔直书,却一如既往地谦卑。君臣
之间的对白如下:
太史公:“仆臣司马迁待罪皇帝驾前。”
帝曰:“朕看了你写的书,朕气病了,至少要折寿一年。你还嫌不够
吗?你是想让朕杀你,好让千秋万代都颂扬你的忠烈,而唾骂朕是个暴君
吗?朕偏不成全你!书,你可以拿去!但重新起草,大可不必。有人劝过
朕,要烧掉你的这部书,朕说没必要。你的这部书,朕看虽然不能作为国
家的正史;但是可以作为你这位史官的一家之言。”
在武帝面前独排众议为
李陵辩护的司马迁,在
《报任安书》中悲叹“
腐刑极矣!”的罪人,写出“无韵之离骚”的太史公,此刻却只有感激涕
零、赞美今上的言辞:“你的胸怀就象大海一样深遂,不是臣这样卑微的
人所能够真正看透的。”“陛下,您总是从千秋万代着眼,您总是为社稷
子孙预作谋划,心存大仁慈,的确不是一般人所能够理解的!也许微臣根
本就没有资格来评论陛下。”。
对于大大冒犯过武帝的小小史官,似乎只阉不杀,已是大度;现在,
一言九鼎的皇帝,看了待罪史官的不无贬斥的秉笔直书,居然没焚了倾注
一生心血之书,也没有罪加一等,坑了作者,无疑就是圣明了。所以,在
21世纪的中国人的价值标准里,无论如何也算是“***”了,两千多
年前的无屌史官怎能不高唱赞歌!
看御用文人献媚,本该无话可说,但把司马迁当作献媚的工具,愈感
当代文人的可鄙。二千多年前的太史公被割了生殖器,二千多年后的文人
们却是精神自阉。
在我看来,司马迁是有人性的史官,也是有血性的史学家,更是中国
历代文人中罕见的清醒之人,而汉武帝是熟谙宫廷阴谋的狡诈政客,是为
了权力而六亲不认的权力狂,更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杀人如麻的暴君
。在两千多年前的武帝时代,当汉武帝对李陵的投降极为震怒、满堂文武
皆曰“李陵该杀”之时,只有司马迁为李陵做了极为人性的且通情达理的
辩护,结果更加激怒了汉武帝,惨遭宫刑,已经是网开一面了。由此,在
帝王御前跪满了用“汉大赋”来歌功颂德的文人骚客之时,只有司马迁具
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属于一架绞肉机,自己的智慧除非属于一
部伪造的历史,否则的话,重则满门抄斩,轻则下狱阉割。他由此看清了
文人骚客在宫廷里的戏子地位,在那封泣血的《报任安书》中,他历数自
己在皇家政治中的无能,坦陈自己的地位不过是“娼优所蓄”而已。不仅
与漫长帝制历史上的文人们相比,就是与二千多年后的历史学家郭沫若等
文人相比,司马迁已经是中国文人的奇迹了。
不错,汉武帝从登上皇位之初就野心勃勃,企图变更
文景之治的黄老
之术,开创只属于他自己的伟业。所以,他广泛网罗儒生入朝,特别是采
纳了
董仲舒的主张,在思想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似乎要把“
无为而治”的文景之治提升到“有为仁政”的汉武之治,但汉武帝首开帝制时
代的制度化思想独裁,他独尊儒术,更多的是为了标新立异;他厚待儒生
,更多是为了装点门面和歌功颂德,
司马相如、东方朔、杨雄等御用文人
创作的“汉大赋”,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华丽铺排的文体,正好投合武帝
的独断霸气和好大喜功,首开汉语谄媚的恶劣文风。而一当儒生的谏言不
入帝耳,立马翻脸不认人,即便对于首倡“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大儒
董仲舒,汉武帝也是顺之为我所用而逆之弃之如蹩的态度。
司马迁,中国历史上具有开创性的伟大史家,尽管其历史著作有主观
性过强之虞,与其当作史书来读,不如当作具有历史价值的传记文学来读
。然而,在伴君如伴虎的帝制时代,他敢于直书他自己身处其中的负面史
实,敢于公开褒贬汉代的帝王将相,其文字确实是活生生的浸血著述。
在我看来,被割掉的睾丸之悲凉,足以淹没一个人的尊贵和一代文人
的高傲;阉割时迸溅出的血污,也足以让所谓的几千年灿烂历史,暗淡无
光。
请看以下史实:
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武帝重用的酷吏宁成被判身带镣铐服
髡刑。
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为保住皇位,武帝不得不向以
窦太后为首的外戚集团妥协,将他正在重用的大臣赵绾、王臧下狱,逼迫二人自
杀;丞相
窦婴、太尉田蚡被免职。
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武帝怪罪大臣王恢,恢惊恐自杀。
武帝听信李少君的方术之言,开始迷信长生不老之方,亲自祭祀灶神
,派方士去大海中寻找
蓬莱仙境和安期生之类神仙的炼丹制药,各地方士
纷纷入朝,向武帝谈论仙人之事。
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大臣灌夫被满门抄斩,窦婴被斩首示
众且灭族。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汉武帝再派
李广利率兵二万袭击匈奴,
获胜班师途中,被匈奴重兵包围,虽最后冲出包围,但汉军损失十之六、
七。
李广的孙子李陵以五千兵马被八万匈奴军包围,虽然苦战多日,且斩
杀数千匈奴军,但终因寡不敌众,另一将领韩延年战,李陵为掩护部下
逃走,自己向匈奴投降。五千汉军,只有四百人逃回边塞。汉武帝知道李
陵被匈奴大军包围,但他希望李陵宁可战也不投降。后听说李陵投降,
大怒,责问陈步乐,陈惊恐自杀。在武帝面前,满朝文武皆归罪李陵,只
有司马迁为李陵辩解,被汉武帝处以宫刑。
汉武帝一向以严刑峻法治理国家,地方官吏也大都以残暴手段治理地
方,加之常年征战使民不聊生。于是,低级官吏和平民百姓屡屡违法乱纪
,反抗朝廷的民间骚乱不断,大则几千人攻城夺库府兵器,捆绑、侮辱、
杀包括二千石的朝廷命官,释放狱中囚;小则几百人,横行乡间,劫
杀抢掠,致使各地道路阻断。皇上派高官率领重兵剿杀,动则上万人被杀
,连坐者更是不计其数。但仍然无法控制民间叛乱,皇上便制订《沉命法
》:“凡有成帮结伙的盗贼兴起,地方官没能及时发现或发现后没有全部
逮捕的,自二千石官以下的所有官吏,凡主持其事者一律处。”如此严
刑峻法,非但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而致使官吏们极端恐惧,所以,即使
发现盗贼,也因害怕无法全部抓拿归案而不敢上报;各郡长官也害怕受牵
连,不让下属上报。故而,各地反抗朝廷者越来越多,而地方官上下串通
、隐瞒不报、应以虚文。
汉武帝任命的酷吏暴胜,嗜杀成性,处的二千石以下官员不计其数
,后经渤海郡的贤达之士隽不疑指点,方才改变酷吏作风,并向汉武帝推
荐隽不疑。
天汉三年(公元前98年),雁门太守被处,御史大夫王卿畏罪自
杀,汉武帝任命杜周为御史大夫。
天汉四年(公元前97年),武帝再次征召七种人入伍,命李广利率
骑兵六万、步兵七万出塞,与强弩都尉路博德所部一万人汇合,同时命游
击将军韩说率步兵三万从五原出塞,将军公孙敖率骑兵一万、步兵三万从
雁门出塞,合击匈奴。匈奴以十万军迎战。三路汉军皆战败而回。公孙敖
深入匈奴腹地,想要抢回李陵,但无功而返。汉武帝下令将在长安当人质
的李陵一家满门抄斩。
太始元年(公元前96年),只因公孙敖的妻子摆弄巫术,武帝便把
公孙敖处。又强制各郡、国的豪杰们迁居武帝的陵寝茂陵。
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皇子刘弗陵出生,武帝为钩弋夫人键尧
母门。同年重用酷吏江充,任命他为直指绣使,督察皇亲国戚。江充越肆
无忌惮,越得武帝信任,日后终于酿成惨烈的“巫蛊案”。
征和元年(公元前92年),汉武帝住建章宫,看到一带剑男子入中
华龙门,命卫士捉拿,但该男子逃脱。武帝大怒,处门侯,并征调三辅
骑兵对上林苑和长安城进行大搜捕。
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丞相公孙贺父子二人因涉嫌巫术案而被
处,并满门抄斩。任命刘屈牦为丞相。
同时,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和卫皇后之外甥、也就是卫青的儿子常平
侯卫伉等,皆因巫术案被处。
太监常融因诬陷太子刘据被处。
朝廷里巫术盛行,一些女巫往来于宫中,后宫的每位嫔妃的屋里几乎
都有咒人的木头人,并经常因相互猜忌而上告皇帝。武帝大怒,当场将告
发者处。因此被杀的嫔妃、宫女和受牵连的大臣多达数百人。
武帝白天小睡,梦见几千木头人手持棍棒来袭击他,武帝在恐惧中惊
醒,从此身体不适、精神恍惚、记忆力大减。与太子有仇的江充便借机谗
言说:圣上的病是由于巫术作祟。武帝便命江充负责查处巫术害人案,江
充便率领胡人巫师四处搜索木头人,趁机陷害与之不合的人,抓捕后施以
酷刑逼供,让人们相互揭发诬陷。于是,从长安到三辅之地,从各郡县到
各诸侯国,因此而被处的人高达数万。
江充更不会放过陷害太子的机会,对武帝说宫中有妖气,妖气不去,
圣上的病不会好。于是,武帝派江充进入宫中搜索。江充命人把罪证事先
安置在太子和皇后的床下,诬陷太子。太子被逼无奈,杀了江充和烧胡
人巫师,并征调皇家军队、打开武器库分发给众人,以便卫护皇宫。
参与江充阴谋的太监苏文逃出,到甘泉宫向武帝诬告太子谋反,武帝
不信,派使臣召太子,使臣不敢进长安城,后来禀报说“太子已反”。武
帝大怒。丞相刘屈牦闻讯逃跑,连官印和绶带都丢了。丞相长史向武帝禀
报:“丞相封锁消息,不敢发兵镇压。”武帝再次发令,各地二千石以下
官兵均归丞相调遣,让丞相率兵镇压。
太子想调护北军,军头任安不肯发兵。太子无奈,只能武装长安市民
,与丞相刘屈牦的官军激战五天。太子战败,逃离京师,藏于湖县一农户
家中。后消息败露,地方官军包围太子住处,太子自缢而亡。
皇后自杀,御史大夫暴胜、护北军使者任安、司直田仁等被处,原
太子的各门客,一律处;跟随太子谋反的,一律满门抄斩;不是自愿而
是在太子逼迫下参与的,一律放逐西部蛮荒之地。
此次巫蛊之祸,者十几万,司马光说:“长安城内流的血,像水一
样流入水沟。”
匈奴趁汉室内乱而入侵上古、五原二郡,大肆烧杀劫掠。
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李广利和刘屈牦欲建言武帝立昌邑王为
太子,有人便向武帝告发二人企图拥立昌邑王为帝,武帝以大逆不道罪逮
捕刘屈牦,囚于装载食物的车上游街示众,然后押往长安东市当众腰斩,
刘屈牦的妻子和儿子也在华阳街斩首示众。李广利此时正在战匈奴的前线
,他的家人却在京师被逮捕下狱。有人以可能造成李广利投向匈奴为由,
力劝武帝不要逮捕李广利的家人,而武帝说:只有这样,才能考验出李广
利的忠心!远在前方的李广利自然慌恐,战败后降于匈奴,单于对李广利
恩宠有加,将女儿嫁给他。汉武帝便将李广利的家人满门抄斩。
不断有大臣为太子刘据鸣冤,汉武帝也逐渐了解到太子是被江充所逼
,起兵是为了杀江充而并非谋反。于是,武帝命人将江充满门抄斩,太监
苏文也被活活烧在横桥上。一些当时对太子兵刃相加的人,即便升任为
北地太守,也被汉武帝满门抄斩。
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汉武帝又去海边寻仙,群臣劝阻,武帝
不听,一连在海边呆了十几天。回京师后,武帝在群臣的劝谏下,发出“
罪己诏”,诏命废止一切劳民伤财的政令,也不再派兵出征。
投降匈奴的李广利受卫律陷害,被匈奴杀,像牲畜一样用于祭祀。
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大臣商丘成因被指控咒骂皇帝而畏罪自
杀。侍中仆射马何罗身藏利刃入宫中,被发现逮捕,参与谋反者全部认罪
伏法。
燕王刘旦认为按长幼秩序自己应被立为太子,便上书请求回京守卫皇
宫。武帝大怒,将燕王的使臣斩于皇宫北门,又削去燕国封地中的三个县
。
汉武帝准备立小皇子刘弗陵为太子,却让其母钩弋夫人陪葬,钩弋夫
人不从,武帝便将其处。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八岁的刘弗陵被立为太子。不久后汉武
帝病,葬于茂陵。
汉武帝在位54年,真可谓杀人如麻,其中的33年中,皆有大臣被
处,名列三公九卿者多遭杀戮(仅三公之首的丞相就有八位),且大都
是满门抄斩或灭族的严厉惩罚同时,由于削藩、巫蛊案或其他人为蛊惑而
发生的大杀戮,少则一案杀几百人,多则几万、十几万。
四、不肯为天下拔一毛的暴君
在“秦政事”居于主流地位的政治传统中,评价帝王的价值标准一直
是成王败寇的实用主义。越是有作为的帝王,大都用生灵涂炭换来一代圣
王的美名。汉武帝的统治,不但在现实中杀人如麻,且在观念上也视人命
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