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文笔老辣到了像没有文笔一样 - 浅谈周作人的小品文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1
      言及周作人的散文,大家都说平和、冲淡,又说清涩、舒徐。说到淡,我是很同意的,就拿《故乡的野菜》一篇来说吧!这么一个怀乡忆旧的题目,不用说文人才子,即便是初通文墨的中学生,恐怕人人都要大大抒情、深许为眷恋的。 可是读了周作人的文章,感觉真就只是一个“淡”字,他也只像是随意地说了说他的故乡的野菜。 文章的一开头,他就让我感到‘失望’和奇怪了——“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我在浙东住过十几年,南京东京都住过六年,这都是我的故乡,现在住在北京,于是北京就成了我的家乡了。”说的真是平淡,平淡得有了凉意,这么言谈故乡的,他倒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人。虽然如要写我自己的故乡,我是仍不免于俗,要大大抒情的,可是对周作人这么说,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首先有一点,《红楼梦》里薛宝钗一句诗说的好——“愁多焉得玉无痕”,平淡点反而显得清净,清清净净地说话能让人别见到一种真诚。其次,他的叙述笔底有料,笔法有致,虽是闲谈,却韵味悠然,气足神丰。读他的文章,我会隐隐地有种遐想,一茶一饭,旧屋老树,寻常巷陌,都是深有况味的,而这种况味连着的是一种对人生深远的思索。

      说到为文的平和、冲淡,我认为它不只是写作技巧,而是切实的周作人的风格。就比如说在《故乡的野菜》里他说他对故乡的情感比较平淡,这不是“欲扬先抑”,也没有“背面傅粉”,通篇文章读来,它都是平和、冲淡的。至于什么是平和、冲淡呢?我想就是不温不火,不狂躁,不低徊,没有锋芒,也不显柔婉。依中国哲学的观点,平和、冲淡的境界是很高的,儒家强调中和,道家讲究冲虚,唯能如此,不着任何色调,才能与时俱新,不减魅力。周作人的散文成就,历来得到众多的推崇,当就是由于他炉火纯青、“人书俱老”的笔力,还有他平和、冲淡的写作风格吧。

      周作人众多的小品文,都是从生活琐事、小情小物谈起,其中还有不少是关于小吃和点心的,这类文章有《关于苦茶》、《喝茶》、《再论吃茶》、《北京的茶食》、《谈酒》、《南北的点心》等等。在大多数文章里,他总还是平和、冲淡地娓娓叙谈,总之喝茶就是喝茶,吃点心就是吃点心,也并不见有何深意、隐意的。但他为何喜谈吃喝,不离日用呢?在《北京的茶食》里,他似乎略动了些感情,讲了几句性情之话——“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还有,他在《喝茶》里有还有一段说道——“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中国喝茶时多吃瓜子,我觉得不很适宜,喝茶时可吃的东西应当是轻淡的‘茶食’。”他这种追求闲适、宽裕的生活态度,我是很赞赏的,而且他的这种追求本身也很有点“风格”。他的趣意所在,离日用不远,不是为了场面和派头,也不是为单纯的口腹之颐,可以说为的乃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周作人的散文还有一个特点是清涩,闲适的文字中虽有些些小小的愉悦之情,却无不隐透着生活的苦涩之味。冲淡、平和的叙说,有近于对生活进行白描,然而生命之苦痛,生活之烦闷,是自然而然的,只要不加掩饰它就要表露出来。在《苦雨》中,虽然作者是一再讲述在雨季,在狭小的天地里他有种种的自得,然而给人的感受却总有种难言的寂寞和凄苦。读周作人的散文,知道他是在收敛的,却很难于说清他把那些被收敛了的安放在了何处。

      我想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平和、冲淡的风格,收敛自我而自然表露生活的姿态,让他的文章富有深度和意味的吧!同是做小品文的名家,林语堂的风格就极为不同,他习惯于表露自我,有时候近似于表演,他显得太自得了、太超脱了,反而给人于不真实的感受。平和而得厚重,枯涩而显遒劲,周作人的散文有大学问家的风范。

      进入三四十年代,周作人闲谈式的散文少了,却试验出了一种“文抄公体”的散文,也即精心挑选他惬意的古文,连缀上自己简明、朴实的评点,形成一种散文样式。关于这种文体,历来毁誉不一。我觉得这是他前期闲谈式散文的发展与升华,也是对为文之道的突破与创新。既然前期的散文是平和、冲淡的,已自少了渲染和肆求,那么到后来话越说越少,理越讲越隐,情越化越淡,也是自然而然的。“文抄公体”虽然引人之话多,讲己之话少,然而却有作者的不写之写。周作人的散文是“言志”的,虽然引用的是古人文章,自我的情志却已明白地体现出来了,已经达到了“言志”的目的,少说甚至不说自己的话又有何不可呢?得鱼忘筌,读者当不必念念于兹的。其实这类文章引述的古文,与作者连缀的简明、朴实的白话文,两者有机糅合,互相调剂,兼有两种文体之美,而总的风格则如郁达夫所说“一变为苦涩苍老,炉火纯青,归入古雅遒劲的一途了。”

      作为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作家,周作人等一代人的散文创作是完全“另起炉灶”的,他们开辟和打造了白话散文写作的传统。作为这一时期的散文大家,周作人的功绩尤为显著,他最早引入了西方“美文”的概念,提倡“记述的”、“艺术的”叙事抒情散文,给新文学开辟了一块新的土地。三四十年代,他又积极从中国古文中寻方问道,丰富了散文创作的民族文化特性,在新与旧的交融下,卓然成家,把散文创造推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像周作人这样,既是白话散文创作的肇始者,又同时与时代一起把白话散文推向了成熟,既是传统的反叛者,又一定意义上回归和继承了传统,这种情况实属罕见,极为难得。包括周作人在内的五四时期的作家们,既有对传统文化良好的基础和素养,又受到了外来先进文化和思想的熏陶与激荡,时代滋养了他们,也呼唤着他们,终于让他们在现代社会大变革的背景下作出了杰出的成就。

      以上所谈,只是对周作人散文的一种较为个体化的赏析,并且所述所谈也并不遍及周作人的所有散文创作。综观来说周作人的散文创作,是分时期的,有着多种的风格。从最早从西方引入“美文”的概念,到后来提倡“言志”的小品文,他的思想和风格有着变化。就文风、文体来看,也有“浮躁凌厉”与“冲淡平和”两体,前者多收入《谈虎集》、《谈龙集》,思想意义和社会作用更加积极,但真正显示周作人创作个性,并代表他对现代文学的贡献和影响的乃是后来言志的小品文。本文所论述的主要是周作人言志的小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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