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7-13
腊月二十八是柳林镇的集市，这是过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也是镇上一年里最热闹的一天。
这天张老汉起得特别早，或者说他整晚根本就没有睡好，他躺在炕上翻过来覆过去，像是烙油饼，只等着公鸡打鸣。
天刚蒙蒙亮，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急匆匆钻进了马棚，他给那匹枣红色的老马添了一些饲料，然后掏出烟袋锅，蹲在墙根“吧嗒吧嗒”抽了起来。寒风从马棚的大门灌了进来，张老汉不由得裹紧了棉袄。他抽了一会儿烟，站起身，一边摸着老马的鬃毛，一边念念叨叨，说些只有他和老马听得懂的话，开心得像是一个孩子。
今天他要去镇上赶集，马车是他的代步工具，这个集市他必须要去，他要去买些必需品。
同样没有睡好的还有他的老伴儿，也不知道她是因为没有听到张老汉的呼噜声睡不着，还是她自己也有心事，挂钟整点报时她听得清清楚楚。
老婆子利索地做好了早饭，走到院子里招呼张老汉：“老头子，吃饭了，再着急也不能不吃饭不是？”
老婆子脸上挂着笑，随手向院子里扬了几把玉米粒。鸡窝里的鸡像是战壕里的战士听到冲锋号一般，争先恐后冲了出来，扭动着身子跑过来跑过去，低着头在地上啄食，嘴里“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来啦，来啦！”张老汉磕了磕烟袋锅儿，走出马棚。他看了看老婆子，笑逐颜开，“你看看你，都一把岁数了，还像个小媳妇，心里就是装不下个事儿，你咋能乐成那个傻样哩！”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拿镜子照照看，你脸上的褶子都少了好几道哩，活像一个年轻后生！”老婆子说完捂着嘴笑。他们说说笑笑一辈子，你损损我，我逗逗你，势均力敌，从来没有分出个高低上下。
老两口说笑了一阵子，一前一后进了屋。
张老汉拖鞋上了炕，坐到了暖和的炕头上，他伸手按下了遥控器，地方台的抗日神剧一下子跳了出来。
“快快快，看看齐鲁台的新闻……”老婆子把屁股挨到了炕边，往里挪了挪，忙不迭地招呼张老汉。
电视屏幕里马上出现了两个身着节日盛装的主持人，他们笑容满面，你一言我一语，不紧不慢地播送着新闻：“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春节一天一天近了。俗话说二十八，把面发，按照山东习俗，今天是家家户户蒸大饽饽和莲子的日子，饽饽和莲子一出锅，一年的福气和运气也就随之而来，我们携全体同仁预祝各位观众猪年诸事顺利，万事佩奇！”
“今天省城迎来了回家探亲的小高潮，据前方记者发来的最新消息，省城通往各县市的高速公路畅通，返乡车流正有序通过济南收费站，驶离省城，向全国各地进发……”
看着新闻老两口心里美滋滋的。儿子电话里说今天一大早他们一家三口就从省城动身，约摸11点多钟就能到家。儿子和儿媳妇平时工作忙，小孙子军军上小学1年级了，他们一年当中很少能回家，老两口想儿子和儿媳妇，也想自己的孙子，老两口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春节，春节的六七天对于老两口来说弥足珍贵。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老汉和老婆子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两双筷子舞动，满满的两盘菜不大一会儿就见了底。
吃罢早饭张老汉把饭碗推了推，一边抽烟一边安排任务：“老婆子，今天上午我们要抓点紧哪，儿子他们午饭前就能回来了，我们分头行动，我到镇上赶个集，买点东西，去去就回，你在家里把面发上，顺便杀只鸡，再把那条鲤鱼拾掇拾掇，午饭准备几个好菜，等我回来后我们一起蒸饽饽，蒸莲子，争取儿子他们到家时正好能吃到刚出锅的饽饽。”老婆子起身下了炕，不慌不忙收拾着碗筷，满口答应下来。
也不知道是被烟熏到了，还是因为欣喜，张老汉的眼睛里一时间亮晶晶的，两颗水珠在其中滚来滚去。张老汉喃喃地说：“军军要回来了，我还怪想他的，去年过年时他的个头和门前那棵樱桃树一样高，现在樱桃树齐腰高了，也不知道军军有多高了……”
老婆子在厨房里只是笑，笑声朗朗，就像老母鸡刚刚下了蛋。
抽了一阵子烟，张老汉下了炕，他把马牵了出来，套上马车就出了门。
行至村头，张老汉被同村三个去赶集的妇女喊住了，李婶笑得如同一朵花，露出了两颗大黑牙：“五哥，去赶集啊？捎上我们呗……”
周大妈也在一旁搭腔：“就是就是，你看这天怪冷的，北风呼呼的吹，只往脖领子里灌，我家那口子只顾着打麻将，这么冷的天非让我去给他买一斤猪头肉，我看他不像属猪的，倒像是属狼的，光知道吃肉，这个没良心的……”
顺子媳妇咧着嘴，只顾着笑。
张老汉招了招手，三个女人轻车熟路地爬上了马车。
有女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热闹，一路上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李婶说：“五哥，你和嫂子真是厉害，生出志邦这么好的儿子，他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也是第一个研究生，你们家祖坟里算是冒了青烟了，他给你们张家长了脸了！这全是你和嫂子教导有方啊，可不像我家那个冤家，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自从他离了婚，到现在还寻不上个媳妇，我的头发都愁白了不少……”
这种奉承话张老汉听得多了，可是每次听到心里都忍不住乐开了花，此时他只能随口应承着：“我和你嫂子都是泥腿子，哪里有能耐教导志邦啊，都是他自己出息，都是他自己出息……”
顺子媳妇插了一句：“去年过年我看到了志邦哥的媳妇，那模样长得太好看了，别说我们村了，就连我们镇里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那么好看的女子，志邦哥真有福气！”
周大妈开始添油加醋：“志邦媳妇不光人长得好看，工作也好，听说是省城一所初中的老师，一年的工资有这个数……”说着，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另外两个人眼里放光，嘴里啧啧有声。
他们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张老汉的小孙子军军身上，李婶的那套恭维张口就来：“五哥，你说你怎么这么有福咧，儿子有出息，媳妇没得挑，就连孙子都让人羡慕得紧，那孩子太懂事了，小嘴甜得就像含了一口蜂蜜，那天我在路边遇到了他，他奶奶长奶奶短的叫，把我喊得浑身舒服，可不像我那孙子，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
“可不是嘛，那孩子长得也好看，浓眉大眼，细皮嫩肉，和她妈一个模子刻下来的，长大了肯定也是个什么肉，哦，对了，小鲜肉！”
……
一车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集市。
张老汉停好了马车，几个人就此分别，各自向集市走去，很快他们就淹没在人山人海中。
因为临近春节，这一天的集市开得特别早，来的人也特别多，很明显集市里的摊位已经摆满了，集市外的马路也被摆摊的大军占领，那些在集市外摆摊的大都售卖对联和春节的贴画，红彤彤的对联，金灿灿的福字，寓意着吉祥如意的印刷品随处可见，人们围拢在这些摊位前挑挑拣拣，春节的喜庆气氛被渲染到了极致，幸福和欢乐洋溢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集市的入口挤满了前来赶集的人，大部分人往里进，也有不少人往外走，这里人挤人，人挨着人，这样的场景在农村难得一见。入口两旁是水果摊位，当地的红富士苹果、脆皮梨、山楂、猕猴桃，比比皆是，外地水果也不少见，香蕉、桔子、西瓜、红提葡萄，应有尽有。现在农村人的日子富足了，早已不是缺衣少穿，省吃俭用的时候了，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顿顿大鱼大肉，吃的人难受，谁家还不准备点水果去去油腻啊！
张老汉随着人流挤进了集市。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广场，按照不同位置划分出蔬菜区、肉食区、服装区、五金杂货区等等，这里人头涌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挎着篮子，拎着口袋，在集市里东看看西瞧瞧，碰上中意的东西就停下来打问打问。集市里人声鼎沸，卖家的吆喝声、买家讨价还价的声音、偶遇的亲朋攀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使得这个平时冷冷清清的广场一下子变成了热闹的海洋。
按照以往的经验，越是临近春节物价越贵，张老汉深知这个道理，腊月二十三的集市他几乎买齐了过年需要的所有东西，今天他来赶集为的就是采买几样特殊的物品。
服装区距离集市门口最近，花花绿绿的羽绒服和羊毛衫挂在货架上，大姑娘和小媳妇，中年妇女和老太太，她们把每个服装摊位围得水泄不通，比比划划，要这要那，好像那些衣服不要钱似的。女人特有的大嗓门在那片区域回荡着，吵得人脑袋疼。张老汉快速穿过服装区，来到了肉食区。
这里售卖各种新鲜肉。农村卖肉和城里不同，这里几乎没有冷冻肉，绝大多数都是现杀现卖，很多新鲜的肉上还冒着热气哩！张老汉一路走一路问，各种肉的行情渐渐明朗起来。腊月二十三猪排骨20一斤，牛肉32，今天全都涨价了，猪排骨25，牛肉更是高得离谱，居然要价40，他暗暗庆幸自己的明智选择。
他在食品区停留了好一会儿，这里同样挤满了人，想要买到物美价廉的商品除了货比三家，还要有一副好身板。
等他从集市的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出了几样东西。
几串亮晶晶、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最为扎眼，这是给军军准备的。去年大年初一村里唱大戏，有人在售卖冰糖葫芦，小家伙吃了一串又一串，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张老汉偷偷记下了，今天他特意买了几串，为的就是给军军一个惊喜。
他还买了五斤挂着白霜的柿子饼，这是当地的出产，也是儿子的最爱。志邦从小就喜欢吃柿子，以前张老汉家种了一棵柿子树，秋天柿子成熟的时候，志邦都会站在柿子树下，眼巴巴地向上张望，每当有柿子成熟张老汉就会采下来，递给小志邦，看着他狼吞虎咽吃下去。自从志邦离家在外，张老汉只能把那些柿子晒成柿子饼，留给儿子过年放假回来吃。几年前的冬天，一场寒流把那棵柿子树冻死了，自家的柿子吃不到了，张老汉每年都要从集市买来品相和口感最好的柿子饼，给儿子带回省城，这是他对儿子的一片心意。
除此以外张老汉特意买了不少蚕蛹。
蚕蛹是当地山区的特产，高蛋白、低脂肪，对身体大有好处，尤其适合中老年人食用。张老汉买蚕蛹是有目的的，儿媳妇当年登门对蚕蛹并不感兴趣，这几年却喜欢的不得了，每次餐桌上有这道菜，儿媳妇吃得最多。张老汉寻思着今年多买一些，一部分让儿媳妇带回去多吃几顿，另外一些让她带给亲家尝尝。虽说儿子和儿媳妇是自由恋爱，可是儿媳妇出生省城，身份自然高贵不少，儿子能与儿媳妇结合不免有些高攀的意思，这些年亲家之间的走动并不多，张老汉总想找机会拉进彼此的距离，或许通过送点地方特产是个不错的选择吧，蚕蛹配上自家蒸的大饽饽，亲家肯定会喜欢。
张老汉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放到马车上，掉转车头，向家里赶去。
一路上西北风刮得更劲了，可是张老汉的心里却是暖烘烘的，小孙子的小脸蛋和笑模样仿佛就在他眼前跳动，儿子和儿媳妇亲口喊上一声“爹”同样会让他乐上好几天。孩子们马上就要到家了，团圆就在眼前，他要马上赶回家为这次团圆做准备。这样的团圆一年仅有一两次，他格外珍惜，能和孩子们面对面见上一次，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在他看来比在视频里看到的影像好上千百倍。
张老汉扬起马鞭，在空中用力挥动着，发出几声脆生生的巨响，老马好像理解主人的心情，一声马嘶过后，马车急速前行，朝着村子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