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2.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3. 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
4.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5. 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语云:恩爱夫妻不到头。
6. 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7. 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8. 余与琢堂冒雪登焉,俯视长空,琼花飞舞,遥指银山玉树,恍如身在瑶台。江中往来小艇,纵横掀播,如浪卷残叶,名利之心至此一冷。
9. 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小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
10. 余友淡公最慕柴桑翁,书不求解而能解,酒不期醉而能醉。
且语余曰:“诗何必五言,官何必五斗,子何必五男,宅何必五柳。”可谓逸矣!
11. 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
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12. 布衣饭菜,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矣。
13. 识趣之人看美人,三分容貌有姿态等于六七分,六七分容貌乏姿态等于三四分……
14. 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
15. 何时黄鹤重来,且共倒金樽,浇洲渚千年芳草。但见白云飞去,更谁吹玉笛,落江城五月梅花。
16. 余曰:“来世卿当为男,我为女子相从。”
17. 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
18. 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
晓月时对窗翻卷,是我翻书还是书阅我?
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
秋日远足,最好迷失而不知归途。
向晚庭院,倚靠相背,闲话短长。
踏入花径,无需知晓前途方向。
雪夜里,生暖炉,促足相依偎,静闻雪落无痕。
——沈复
晓月时对窗翻卷,是我翻书还是书阅我?
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
秋日远足,最好迷失而不知归途。
向晚庭院,倚靠相背,闲话短长。
踏入花径,无需知晓前途方向。
雪夜里,生暖炉,促足相依偎,静闻雪落无痕。
——沈复
闺房记乐
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雎》冠三百篇之首,故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夭;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末七月十六日也。是年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 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谓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姊款嫁,芸出堂陪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乐。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真不愧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