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阿尔加维:那些天涯海角的事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8
机缘这件事总是很奇妙。不曾想到,会在第一次到达的陌生国度葡萄牙住下来已经两年多。中南部的阿连特茹(Alentejo)大区,满眼是望不见尽头的田野起伏,这里有着世界最大面积的栓皮栎林,是全球酒业软木塞的重要供给地,田野里的橡树下,也总是会见到一边踱步一边窥探周遭寻觅着野生橡果的伊比利亚半岛自然放养的黑猪。

起初,住在小城欧里基(Ourique),后来又搬到更南部的法鲁附近的阿尔科廷(Faro, Alcoutim),公共交通都极为不便,乡野生活摊开的是从未有过的日常起居,平静的一天天节奏缓慢,回望的一月月却又像飞一样迅捷。里斯本、波尔图、罗卡角、蛋挞、黄色有轨电车……这些都是当葡萄牙还是遥远国度时的关键词,可久居于此,私人地图里的葡萄牙却是点缀在欧洲大陆西南角的一片片海滩串起来的深浅不一的蓝色海岸线,环绕葡国最南部的大区阿尔加维(Algarve)沿岸的一个个天涯海角。

海洋对于这个一半国境线是海岸线的国家,确实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五百年前,人类就是在这里有组织有规划地告别了对陆地的固守,驶向神秘广袤的大海,开始了 探索 世界版图的冒险。而海洋对于居住在葡萄牙的现代人而言,成了寻常生活里的馈赠。它用浩瀚提醒你了解自己的渺小,用各种各样的蓝色开朗你的紧张,用粗犷又鲜 美食 物满足你的口腹之欲。

周末,我们常在星期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出发,目的地的选取方式也变得很随性——直接拽放谷歌地图到北大西洋与这片大陆交接处某个灯塔坐落的海角,省却了阅读旅行者分享在网络上的经验,半个白天总也会相逢意想不到的美妙天光与海的故事,还有只有在投入自然后才能感知到的如此多样的颜色。

欧洲大陆最西南的灯塔 (许琦/图)

说起来,凯米洛海滩(Camilo Beach)和临近的佩达德角(Ponta da Piedade)算是我们两年多以来最早到访的天涯海角,从波尔蒂芒(Portimao)冬天正午刺目的银蓝色一路开车到拉古什(Lagos)小城的南方海岸,由此开始对葡萄牙阿尔加维地区(Algarve)的 探索 。

比起法国、意大利慵懒的蔚蓝海岸,葡萄牙南部的阿尔加维海岸是有着孤野灵魂的那一批欧洲人心目中的度假地。这里一年里有三千多个小时的日照,夏季的海滩上总是躺满了浑身赤裸的人。而当暑假过去,天气渐冷之后,阿尔加维回归到了它的本来面目。于我,冬天的凯米洛海滩和佩达德角是一片有疗愈功能的境地,很像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Fernando Pessoa)在字句里想象的远乡和旷古,听风过耳,坐在悬崖上,看日头一点点沉下去,满月把乌黑的海面照得雪白,那是只属于自己的巨大平静,好像杉本博司记录的那样。

海滩上也有慵懒而不忘优雅的游客。 (许琦/图)

站在凯米洛海滩的悬崖上瞭望,礁石上的最后一片阳光移开后,平静海面上散落的微小山峰让我第一次在西方世界感受到禅意,好像回到雨季里京都的龙安寺,坐在石庭前久久张望眼前那片神秘枯山水的场面。

阿尔加维的海滩十分友好,从悬崖顺着木台阶一路往下,就可以到达海边。潮汐流转,一天里会吞吐出不一样的海滩。礁石上沉积的海底生物化石,藤壶找到一块石头再也不走,栖居万年,留下来密密麻麻翕张的圆口如同礁石的毛孔。通过礁石壁的“隧道”,可以穿行到隔壁岩湾的小沙滩游荡,这里有几块仿佛来自异空的小礁石。潮位低时,还能钻进迷你的岩洞里欣赏洞顶自然开口框出的天空变幻。

与凯米洛海滩毗邻的佩达德角,集奇峰怪石于大成。由于三面环海,这里是享用日升日落的最佳地点。傍晚,悬崖上天然凹凸形成的零 星座 位上互相依偎共赏落日的旅人是这里的风景。五月,六点刚过的清晨,裹着附近酒店的一条海滩毛巾来看日出,早晨由蓝色渐变成的新鲜浅粉色与傍晚从橘色变成的深情粉色完全不一样,就像沾着朝露的芍药和玫瑰的不同。

那天整个悬崖只有我们两个人,直到走到山下那一片局促的礁石上,遇见几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发烧友。这些壮游全球、亲临过各处海湾沙滩的摄影人为北大西洋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雀跃。他们赞美着葡萄牙的海自带荒蛮气质,鬼斧神工的程度远远超过盛名在外的澳洲大洋路“十二门徒”。清晨,太阳从眼前的“拱门”里射出第一缕光线,不一会儿,温柔的浪潮就会在身边的礁石铺上一层又一层金色,阐释着何谓“自然的神圣性”。

凯米洛海滩 (许琦/图)

这片地带的周末短途旅行少说也有七八次。山海之外,来凯米洛海滩还有一个理由——悬崖餐厅O Camilo。与葡萄牙乡间大多数餐厅家族式的老派感不一样,O Camilo年轻活力,环境优雅现代,无论是在眺望海岸的露台还是落地玻璃包围的室内,都有置身海岛度假酒店的松快,北大西洋的冷峻摇身一变成了地中海边的散漫。遗世独立的O Camilo主打阿尔加维传统菜肴,进门迎接你的冰柜是餐厅的标志,这里展示着当天捕捞的大洋鱼鲜,伊比利亚红虾、生蚝、藤壶、金目鲷等散发着性感的光彩,我们常常会为选择哪条漂亮的鱼费一会儿神。灵感纷呈的创意开胃菜tapas拼盘每次都不一样,自制的海鲜烩、烤菌类、鱼酱肉酱鸡肝酱每每都有惊喜。甜品呢,每次一到餐厅就去看那个透明的冷柜,让相熟的侍应把那块起司柠檬塔留好以防沽清。这样一间优质餐厅,价格却非常友好,伊比利亚风格的藏酒也独具眼光,性价比极高。

萨尔当角(Cabo Sardão),一片陆地尽头的乌黑峭壁,需要穿过天空之下的浪漫足球场到达。最近一次的拜访是盛夏晚间八点,整个世界的空气里散落着北大西洋凶猛浪潮扑到岩礁后的水汽,光有点像烟雾一样缭绕在这个黄昏。夕阳最后成了一片粉色的羽毛消失在海平线尽头。

这里是葡萄牙西南颇受欢迎的徒步路线“渔夫小径”中的一个地标。眼前,锯齿状的峭壁构成欧洲大陆的轮廓,一望无垠,开满野花。三月的时候,这片悬崖总是被雨幕笼罩。海浪苍蓝,在狂风里凝聚成一股迫人的力气,撞向刻满了黑色横纹的山崖,投下白色的水雾,在天地之间留下震颤的回响。海鸟们顺着风滑翔在峭壁之上,飞得不费一点力气。视线随着一只雪白的鹳鸟降落的轨迹发现了它搭在锋利岩壁顶端的窝。两对雪白的羽翼并肩而立,守在这样一片天涯海角的家,看巨浪翻滚,日升日落,天光明灭,真是浪漫至极又壮丽至极的事。

悬崖上的鹳鸟巢 (许琦/图)

初夏再返,鹳鸟的小巢已经是另一番景象。只剩一只踮着细长的脚伫立天涯一方,可仔细看,它的脚边多了三两只幼鸟。雨越下越大,鹳鸟妈妈的翅膀就会不由地张开来护着小孩,从三个月前恋爱着的她变成母亲的她,有时候也会望向远方,或许正是等待伴侣觅食而返。

但如果用一种感官来回忆这片海,却不是视觉的,而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气味。沿路,海岸上的多肉植物带肆意铺展,粉色和黄色的花点缀在大片大片深沉的绿色里,被雨一浇,像儿时夏天洗完澡后房间里的肥皂香气从泥土深处醒来,浮动在空气里挥之不去。晴天的时候,这股熟悉的比花香更厚一些的芬芳是从日落后渐渐开始弥漫,仿佛花草们在强盛的光合作用过后的深深呼吸。

五月末的那个下午,我们沿着悬崖的山路散步。在路尽头帐篷前那部风尘仆仆的自行车前停下。然后,遇见一位仿佛从大自然深处来的男人。他赤裸上身,依稀闻见身体散发的海草气息。我们聊起天来。“我昨晚就睡在这儿,帐篷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夜里却可以那么清晰地听到海的深处的潮汐起伏。就像收音机的频率。有规则,又很安静。”他湿漉漉的脸庞神采飞扬。我猜,他也一定在月亮不耀眼的昨天夜里仰起头,与漫天繁星有过紧紧的相处。他像文艺复兴雕塑一样的精壮赤裸的身体线条里,一定蕴藏着很多其他的像动物一样的超能力。

“我不喜欢穿衣服呢!人本来就是自然里来的,就算冬天,运动就可以让身体暖和起来。譬如这两天住在这儿,我随时可以游泳。”他真的不怕冷,雨来了,就拥抱雨。而他的身体也已经是密密匝匝的,好像裹着自己生产的皮草,胸膛上,挂着两块从海洋和礁石上采来的美丽贝壳。

漫游者 (许琦/图)

自行车驮着他的一家一当。我指了指那个可爱的坐垫。“这来自我爸爸妈妈养的羊,可有用了。尤其在夏天,太阳直射后,我的坐垫从来不会发烫。”我们愉快地聊了很久。他告诉我们,除了做过建筑之外,还是一个音乐者。“那你弹奏什么乐器呢?”

他走到自行车前,取下那一根长长的木管,搬到嘴边。很低沉的音乐,随着他很用力的身体翕张,慢慢散开来,余音与海潮声混响在一起。

遇见浪迹天涯的人后,我也更多地看到了各种人生的可能性。一直很喜欢和他们聊天,听载着一身的故事里道来一点点吉光片羽。他们告别了繁华,只为回到原来的自然里,和世界长在一起。

怒海 (许琦/图)

初到葡萄牙时,我在里斯本的海鲜店第一次遇见这种长相奇怪甚至有些恐怖的贝类——鹅颈藤壶(当地语:percebe,在我国被称为“鬼爪螺”),那动辄六七十欧一公斤的小怪物,好像盘子里聚集着一堆锋利的爪子。仔细看,尖利的“指缝”里渗着鲜红色仿佛血的印记。可以食用的部分,是藏在最柔软的那一条防雨帆布质感的长约两三公分得“颈项”里。手指一拧,鲜咸的海水总是会溅得一脸,吐露出一团晶莹弹滑的肉体。味道呢?像吃了一口性感的大海。

“鬼爪螺”鹅颈藤壶 (许琦/图)

鹅颈藤壶可以食用的“颈项” (许琦/图)

即便在盛产海鲜的国度,鹅颈藤壶依然是盘中的珍馐。细探后,比什普(Vila do Bispo)有着葡萄牙最好的出品。来自馋虫和好奇心的驱使,我们特意去探访这片欧洲大陆最西南角的海边小镇。

是名副其实的小镇啊!窄窄的小巷贯穿在高高低低的白色房子里,中心区域不出二十分钟就能走完。在谷歌地图上发现一家高评分的小餐厅Ribeira do Poço,后来便成了我们每个月开车两个小时专程前来这里的理由。

开业二十余年的这间餐厅以新鲜的海产品和炉火纯青的当地烹饪方式收获来自远方的食客,在小镇更是无人不知。门口的冰箱陈列着当日供应的海鲜,黑带鱼、生蚝、我最喜欢的宝石般的帽贝、各种蛤蜊,当然还有每次必点的、被当地人称为“来自地狱鬼脚”的鹅颈藤壶。即便在原产地,这种珍贵的海鲜都要卖到45欧元/每公斤。究其缘由,当然是因为其需要翻越峭壁、搏击海浪的捕获方式。如今,小镇里也仅有十来人能胜任这项最具风险的近海捕捞工作。

宝石般的帽贝 (许琦/图)

作为当地稀少的中国顾客,几次到访后我们已经与热情的餐厅员工们相熟了。那位老侍应打电话找来了邻居藤壶猎人保罗·巴拉塔(Paulo Barata)与我们见面。从十五岁开始跟随父亲下海捕捞开始,巴拉塔与大海相伴的职业生涯已经经过了三十余载。生猛的海浪雕塑出他像岩石一样宽厚坚硬的背脊和胆魄。喝着我们敬他的那杯波特酒,一笑起来,他黝黑的脸庞上眼眸闪闪发光。巴拉塔告诉我,这种甲壳纲动物生长在悬崖之下八十米的海礁上,猎人们徒手攀爬抵达捕捞区域后,需要随时躲避浪潮的凶狠袭击,从厚重的礁石上凿下这一排排尖利的“鬼脚”。藤壶是不分季节的海产品,除了风浪特别大的日子,他几乎每天工作。巴拉塔和我分享清晨工作时偶尔摄录的视频,时而巨浪滔天,时而雨后彩虹,像一幕幕壮美而危机四伏的史诗大剧,他显然深深爱着这片险恶的自然,“会和爸爸一样从事这份工作直到干不动为止。”他说着,和海的亲密与角斗,是他日常生活不可少的时光。

就在比什普镇中心十公里开外萨格里什(Sagres)小村的圣文森角(Cabo de São Vicente),立着欧洲大陆的最西南的灯塔。比起知名的罗卡角,这个孤悬在海面之上、让人再也不能往前只能回头的峡角更为极端,地图上的注解是:Sagres, the end of the world(萨格里什,世界尽头)。

自古以来,这里是船只从大西洋进出地中海的要道,欧洲海岸公路E9也在此划上句号。抵达终点的沿途,还有一个名为“到达美洲大陆前最后一根香肠”的小摊,标题还是德语。是的,如果地球是平的,视线越过面前的这片大洋,就是美国了。

香肠店 (许琦/图)

悬崖呈九十度直冲而下,从山道往下走到海滩的路上,迎面而来都是抱着浪板一身北大西洋气味的人。晴朗的四月天,辽阔海面风潮壮阔,让这里成了冲浪者的天堂。他们独自走进越来越深的蓝色里,一遍遍站到山峰一样涌起的风浪上,又因身体扭转不过大自然的猛力,被翻腾上来的厚重的白浪一遍遍吞噬,却乐此不疲,只为在某一个短暂的时刻享受身体、浪板和浪潮融为一体的一次“飞行”。

七月末的黄昏,光线暧昧而温暖,云层彼此追逐,巨浪坠毁在悬崖之下。海水沉沉的,静默时像铅,被撩拨时成了汞,海面的褶皱一点点散开,那是看不见的风留下的看得见的影子。太阳就在瞬息万变的天光里一点点沉下,变得巨大,又在倏忽之间掉进海洋。人们不约而同地鼓掌,为了这一场精彩的海天演出欢呼。一旁的英国人告诉我,这里是古希腊和古罗马人认为的神奇之地,落日比世界任何地方的都要大。太阳在此沉入海洋,就意味着落入了世界的尽头。

开房车跨洲旅行的川渝大叔 (许琦/图)

二零二零年二月,非比寻常的春天到来之前,欧洲还是一片祥和气氛。远道而来的人们和这里的猫咪一起,赖在这个世界尽头的坐标上享受北大西洋海岸线冬末的阳光与暖风。

离开途中,圣文森灯塔边的空地上那台挂着“川A”车牌的大房车着实让人有些意外。在一堆欧盟车牌旅行车群里,它大得像一幢白房子,背后加装了铝合金食物储存柜。能在天涯海角遇见这里稀有的中国人让我们有些意外。我好奇地问他们怎么一路把车开到了这里。“大半年了,其实公路旅行签证不怎么严格,我们还开着这家伙去了趟摩洛哥。在非洲待了二十天,慢悠悠地,不赶时间。然后回到欧洲,从西班牙再到葡萄牙。”一车四五个川渝的大叔阿姨,英文基本不会讲,就凭着导航一路勇敢地闯荡到了世界尽头。吃不惯洋人的食物,不怕,油盐酱醋干辣椒足够就好,生火起锅炒饭烧菜炖汤就好。纵然山高水长,每天能有香辣热菜,中国人走到哪儿也能安生。

天涯海角孤绝又温暖的旅人们 (许琦/图)

圣文森角的悬崖上每每都会停着几部来自邻国的房车,在月亮升起的时刻,天和海会连成一脉深情的蓝幕,他们流动的白色小家成为视野里如烛火的存在,孤绝又温暖。这种长途跋涉随遇而安的旅行是许多欧洲人晚年里的一场诗意仪式。在车上歇脚的时候,他们常常对坐窗口喝着咖啡,面容恬淡,也不聊天,只是看着不远的海洋与天空。房车里的世界简朴又一应俱全,小搁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新鲜的野花,小小的旧音箱唱着约翰·丹佛的老民谣,车身绑着两部脚踏车方便另一种远足。日出日落的天空投射在窗玻璃上,成为不断变幻的车身涂装。

对于旅人,日出日落是一场诗意的仪式。 (许琦/图)

这些饱经风霜依然闪烁着天真光芒的天涯浪人们,是世界尽头最美的一道风景。

许琦
相似回答
大家正在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