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的孩子拜托你了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8-03

“7岁的孩子,7除以4加4等于5.5到6号的导管......”我看着手术单上一个7岁孩子的乳突根治术,念叨着这个小孩做全身麻醉应该用多少号的气管导管。

“小儿血压袖带、小儿呼吸机回路、小儿呼吸面罩、小儿喉镜......”我一样一样的把儿童麻醉用具整理到耗材框,心里也计算着麻醉药物的调整剂量。

其实,给小孩子做麻醉,不是一个轻松的活。

虽然我特意戴上了卡通手术帽,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嗲嗲的,但有些小朋友还是不会配合。

从进入手术室开始,到麻醉药物让他们睡着,整个手术室都是哭声。

第一关,是让静脉针顺利放进小朋友的血管。

别看只是打个针,从手术室门口离开爸爸妈妈,然后自己一个人盖着被子被推到手术室,看着四周陌生人带着冒子口罩,四周冷冰冰的像个太空舱,还有自己最怕的输液架。

别说打针了,碰一下,小朋友都会哭声震天。

为了能让这个过程顺利,全世界的麻醉医生都想尽了各种办法。

比如,从小朋友的鼻子里滴入一些浅镇静的药物,有的让妈妈抱着在手术室门口打好针再进来,有些甚至让妈妈抱着到手术室,然后再妈妈怀里入睡。

通过静脉针,可以更加平稳的通过静脉麻醉药让小朋友入睡,

当然,有些没办法打针的特殊情况,也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麻醉面罩扣在小朋友的脸上,让麻醉药通过氧气,顺着小朋友的呼吸,进入气管,扩散进血液,最后入眠。

这样的一个过程,也伴随着整个手术室的医务人员,吸入从麻醉面罩里漏出来的麻醉药。

七氟烷的味道,像很多种水果闷在一起,轻微发霉。

但是今天我麻醉这个孩子,倒是异常的安静。

我看着他坐在床上被推进手术室,就回头看了看他的妈妈,然后安静的转了视线,进了手术室。

“你是XXX的妈妈是吧,这里需要你进行麻醉签字。我和你说一下麻醉可能的风险和问题。”我例行公事的告知麻醉知情同意书上的内容,对每一条内容打钩说明。

我会看着同意书说,避免看家属的眼睛。

因为我可以预见每一个妈妈此时眼睛里的泪水,伴着焦虑。

我说完,将笔递给她。她按照我指的位置,很快的写完名字、关系、日期。

术前告知、签字同意。这个过程前一天她大概很熟悉了。我也没有太多要补充的,转身准备回手术室。

“医生,那个麻醉......”她欲言又止,嘴巴张着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想问,

麻醉,会不会影响孩子以后的大脑发育,会不会影响孩子的智商。

这大概是小儿麻醉的终极问题了。

麻醉药是作用到大脑和神经系统的药物,在孩子大脑快速发育生长的时候,手术麻醉是否会影响孩子手术后几年的生长发育,是否会影响今后学习的智商等等,这些都是困惑众多家长的问题。

然而,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就只能通过临床研究,通过跟踪一个一个做过麻醉的小孩子,经过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检测他们的智商和发育有没有受到影响。

所幸,麻醉学家们早就行动了起来。

目前,国际上有很多项针对这一问题的研究。

有研究同一种手术(腹股沟手术)进行全身麻醉和半身麻醉对孩子的智商影响,这样排除了疾病本身对孩子发育的影响,可以更加直观判断麻醉因素的作用;

有研究上千例双胞胎,其中一个做过麻醉,另外一个没有做过,过了很多年以后看他们的智商差异,这样排除了遗传因素的差异,更加精确的看手术和麻醉的影响;

等等......

这些研究并没有完全结束,因为对认知和智商的检测,是长时间的跟踪结果,但初步得出的结论是,

单次、短时间的麻醉,并不会影响孩子的神经系统发育。

这个结论不完美,但至少是一个重要的答案。

“现有的研究证据是没有影响的,对这一台手术来说,我们认为也不会影响。”我很坚定的告诉她。

“谢谢你,医生,我的孩子拜托你了。”她的整个眼睛通红,眼泪让睫毛粘成一束一束。

这是我一直想要避免的,眼神交流。

回到手术室,静脉针已经打好了。

孩子并没有哭,打针的护士一个劲的夸他勇敢。

我给他把心电、脉氧、血压的监护接上,手指上的脉氧指套缠上的时候,他的手在轻轻的发抖。

“没关系,别怕,我们睡一觉就好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隔着口罩对他笑了笑。他看不到笑容,但他大概从我眼神里能感受到。

他点点头,说了一句, “我不怕。”

心电图和脉氧都接上以后,监护仪想起了“嘀...嘀...”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心跳声。他四处张望,想弄清楚是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好了,我们准备睡觉了,来,闭上眼睛,做几次深呼吸。”我把麻醉面罩轻轻放在他的脸上,另外一个同事从他的静脉针里推入了麻醉药。

慢慢的,随着麻醉药起效,他的自主呼吸减弱。我调整呼吸机参数,通过捏呼吸皮球,辅助他的自主呼吸。

小孩子的肺活量特别小,所以对应的呼吸皮球也很小。我小心翼翼的捏着,看着呼吸机上的呼吸参数,生怕捏的气体太多,给他的肺造成损伤。

然后把喉镜置入,上挑暴露他的声门,放入一根小孩用的气管导管。

术中他的呼吸,就通过这根导管连接到呼吸机,通过呼吸机控制呼吸。

我调整好麻醉机的参数,开始进入麻醉维持。


儿科麻醉,是一个十分精细的工作。

小孩子的生理情况与成人不同,他们的心跳更快,血压比成人要低,对一些麻醉药物的代谢速度比成人快,但肺部因为没有充分发育,呼吸又比成人更加难管理。

而在维持这些特殊生命体征的基础上,还要特别注意手术过程中的变化。

脉氧饱和度不能掉,小孩子不能耐受缺氧;

代谢率高,能量储备少,术中要补充一定的葡萄糖;

体温调节发育不完善,要做好保暖,避免低体温;

所以,小儿麻醉,是麻醉学专业型很强的亚专科。

在同行看来,专做小儿麻醉的麻醉医生是一群强迫症和精细狂。

他们的用药精确到零点几毫升,兼顾身高、体重、体表面积、发育情况;

每一个麻醉操作都精细准确,没有多余动作;

这背后,是他们对工作和专业的苛求完美。


我不是专门的儿科麻醉医生,一个月可能就碰到几个儿科麻醉。所以每一次的前一天晚上,都要重新翻书确认一些麻醉要点,

药物剂量的公式、呼吸管理、血容量计算、补液公式等等。

我看着正在进行的手术,计算已经输入的液体,观察监护仪的数据变化,适当调整麻醉药物。

手术正常进行。

耳鼻喉科的医生用显微镜在他的耳朵后手术,在一个不超过4公分的切口里小心翼翼的操作。

这是一台胆脂瘤型中耳炎的乳突根治术。

小孩子的胆脂瘤已经填充了整个中耳和乳突,手术的目的,是将这些胆脂瘤清理掉。但这个孩子的情况已经比较严重,术前听小骨已经遭到破坏,听觉受损,手术中要把听小骨等切除,等待以后二期手术再将听小骨置入。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还需要进行一次手术。

而伴随着耳部手术接近身体的平衡器官,做完手术的一段时间可能还有严重的头晕等反应。

这些,都是这名7岁孩子将要经历的。

麻醉和手术都十分顺利。

外科医生开始包扎伤口的时候,我逐步把麻醉药物减量,然后停止,准备进行苏醒。


小孩子的苏醒,也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要确保他的呼吸完全恢复,意识相对清楚。但是嘴巴里插着一根管子,连到喉咙里是极不舒服的,刚刚从麻醉里苏醒的孩子也很难根据医生的指令进行反应。

而在这个过程中,常常伴随小孩子激烈的挣扎。

好在这一台麻醉,他的呼吸恢复的很好,我将呼吸机调到自主呼吸模式,通气量、呼吸频率等等参数都恢复的很好。

拔管,等待苏醒。

我叫了叫他的名字,他先是眉头皱紧,然后双手挣扎,想挣脱束缚带。

“先不动,我知道你不舒服。把眼睛睁开来,能看到我吗?点点头给我看。”

我要确认他的自主意识恢复情况。

“来,张开嘴巴,咳嗽两声。”

他没有进一步的挣扎,我看到眼泪也从眼角流了下来。

他张着嘴,眼睛微微的张开,眉头还是紧紧的皱着,没有哭也没有吵。

我试着叫他的名字

“XXX,手术做完了,我们等会就回去找妈妈了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点点头给我看好不好。”

他眼睛稍微睁大一点,和我四目相对,头微微的动了一下。

“耳朵后面痛不痛啊?”他没反应。

“我们等下回去找妈妈好不好?”他的头又微微的动了一下。

我把他身上的监护导线拿掉,把心电图的电极片轻轻撕下。

“帮我拿个酒精纱布,我给他把脸擦一下。”我让护士和我一起把他脸上的消毒液擦干净。


土褐色的碘伏印迹和导管固定胶带留下的白色胶点让他本来白白嫩嫩的小脸显得疲惫虚弱,连同张着呼吸的嘴巴,看着让人心疼。

我小心的把嘴角周围和脸颊的印迹擦掉,看起来能稍微好一点。

“要是就这样回了病房,他妈妈看了该多伤心。”我边擦边和护士说着。

毕竟,白白净净的小孩子进去,出来时却显得疲惫、虚弱,换了谁看着都会不忍心。

把他的衣服穿好,抬到轮床上,准备回病房。

打开手术室们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外面,妈妈和奶奶的眼睛通红,看到孩子出来,赶紧迎上来叫着孩子的名字。

“他已经醒了,你们叫叫他,和他说说话,别让他睡着了。”我嘱咐他妈妈术后要注意观察。

叫了几声以后,他眼睛稍微睁开一点,嘴巴一张一合的,叫了声妈妈。

声音小的听不见。

他的妈妈想把耳朵凑过去,但一下子没忍住眼泪,自己往后一退,把爸爸推到孩子面前,自己躲在后面哭。

电梯里的人都没有说话,他的妈妈躲在手足无措的爸爸身后,又想看儿子的脸,又怕自己哭出声而捂着自己的嘴巴。

我低着头,

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到了病房的床上,他的妈妈跪在病床边,把嘴巴凑到儿子的耳朵那,说着

“你真棒,我的儿子真棒,真勇敢。”眼睛里的眼泪却不住的从眼角留下来。

奶奶站在妈妈的身后,早就哭得一脸的泪水,爸爸在床尾站着,想做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做什么。

我确认了一遍病房监护仪的数据,转身走了。

多呆一秒都受不了。

每一台儿科麻醉,可能都有这种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一面心疼这个年轻的生命所经历的苦,又庆幸也许在这一次治疗之后,他可以重新 健康 的成长。

很多次,在把气管导管从小孩子的嘴巴里拔出来,看着他们逐渐恢复的呼吸,水灵的眼睛,还有嘴巴里可能缺了一两颗的牙齿。

很多次,感慨也许在这一个手术之后,他又可以回到他的同学、朋友中间,去跑、去跳、去操场和他的朋友打闹,在课堂上和后座的同学递纸条;

或许在两三年以后,他会逐渐忘掉在这个手术室里的记忆,忘掉监护仪的“嘀...嘀...”声;

他会转身去球场上奔跑,去和他喜欢的女生早恋,去烦恼期末考试的成绩和做不完的作业。


我所经历的儿科麻醉,是辛苦却充满张力的工作,

面对年轻的生命,你知道即使此刻他要经历一阵痛苦与难过,但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的前方仍有一个正在喷涌着活力的澎湃人生;

这短暂的数个小时中不断跳动的心跳声,也会一直跳到五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以后,

而那之后的每一次心跳,都会带着他孩童时候所经历过的痛苦,他妈妈的眼泪,爸爸的不知所措和奶奶的千万个不忍心;


麻醉,会影响孩子的发育和智商吗?

科学,还没有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但我看到,

每一个全身麻醉以后苏醒的孩子,

当气管导管拔出的时候,

他们的呼吸,都比之前更加深刻而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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