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5-30
这几日,读王尔德的《自深深处》,遂想到南康。为了一段为世所忌的爱,一个锒铛入狱、名声尽毁,一个风华之际、纵身湘江。每于此,总想起紫式部说的:草上露一碰即落,竹上霜一触即溶,此种风情难于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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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遇见意中人时,在大学时代。他这样形容自己的爱人:我最喜欢大学你瘦瘦的,行动时如弱柳扶风,一走路身上九道弯,千娇百媚,春天在你身上拴根绳都能当风筝放。
多温暖且俏皮的话,若不是欢喜极了,又岂能写得出呢?他不一定要轮廓俊美,不一定要举止清落不凡,可一遇见他,便是春山噤,一想起他,便是百花时。之后,变成一个如履薄冰的人,变成一个极其知足常乐的人。谁让他天赋异禀,谁让他千娇百媚,谁让他、恰到好处。
他眼里的南康,也是可爱温存的。初时,他说:“这个人啊,幼稚、任性、孩子气、无法无天,七十岁也长不大。”说出这话,一定是半带笑,眼尾挑起来,如绿萝的嫩芽。然后瞥一眼南康,正咧着笑,怒目圆睁,越发得意。
每每被初遇触动,没有草长莺飞,没有烟丝醉软,却在刹那之间,天地露出最可爱的神色。荒芜皲裂的土地,也能喷薄出浅紫深白的烟云。马頔也唱: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自此后,心如双飞燕,衔泥巢君屋。大抵如此。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从来都是不由分说的。可他拒绝,世俗眼光凌厉,南康为摆脱境地,在外租房,避而不见。那段时间,南康写:日夜颠倒的习惯就是在那时养成的,心中的思念愁苦无处可泄,经常是睁眼到天亮,听着屋外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屋檐,想着自己怎会落到今天这种境地。越是不见,越是想见。越是想见,越是不敢。
想而不敢,大多数时候,不是不够勇敢,只是怕对方心有负累。见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若他皱眉、彷徨,岂是自我磨折又偿得了的?南康也是害怕的,长久独居,思念抛弃于蛮荒之地,都可以肆意疯长。若是见面,又怎么安之若素?就连梦得都说: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他始终在对岸,一如神袛,哪怕零落殆尽,也是舍利。
思念是无法消亡的,一如原上的离离春草。与自己的口头之约,不过是一把徒劳的镰。这些浅薄的道理,早该明白了。
那段时日,南康久病不愈,日渐消瘦。所有人都劝他回校居住,调养身体。而对方,终于在对峙中败下阵来。他说:“左右不过是一辈子,为什么不找个过得去的?”这,是他对南康的回答。
入夜,宿舍一片沉寂,众人入睡。南康在睡梦中,轻声唤他的名字。后听他在迷迷糊糊中答应,南康心满意足,翻身继续睡去。
南康说: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但因为身边这个人,所以有勇气继续,不安着、幸福着。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是幸福的。有个人,他愿意与你,走一段禁区的路,至少,他牵了你的手。可曾经啊,却有人和我说:“我喜欢他的那几年,他说是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光。”他说出这些话,转过头去,缓缓踱步。我愣了几秒,快步走上前去,下意识挽过他的手,紧紧的。
王尔德说:“我向你打开我的心,我把你的悲哀也变成我的悲哀,以为这样也许能帮助你承受住那种悲哀。”可是后来,悲哀成了痼疾,你的,我的。心也没能关得上。风声鹤唳,一溃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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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一直说,那几年的欢愉时光是偷来的,偷一些是一些。所以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并命名为《浮生六记》。那夜,南康佯装睡熟,他将其轻轻抱到床上,却看到南康偷偷地笑。他也笑起来,不无鄙夷地说:“看把你美的。”
南康让他减肥,他乖乖做了,却半夜起来,一只手拿着番茄,一只手拿着苹果咔嚓嚓在啃,都是他不怎么爱吃的水果。南康写:看见我出来,他不好意思一笑,说:“吵醒你了?”我心里酸酸的,拿过西红柿放回冰箱,给他煮了碗面,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
一字一句,琐碎非常,南康碎碎念般写出来,用最温柔细腻的笔触。林夕写过一句话,若在快乐时还想着今生无法忘记,那往往是一种不详的征兆。
也许,南康不该将其命名为《浮生六记》。沈复在风流诸事后,不无悲凄地落笔: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
他,终是没能坚定地牵住南康的手。他们一起走过了大学,到踏入社会,双方父母催促婚姻之事。他们偶尔也会争吵,他怒气冲冲摔门而去,独留南康一人。
白日,他们出门,总不敢多亲昵。旧日在校园,同学间勾肩搭背惯了,一入社会,总受人注目、背后指点。他是在工作中努力奋斗的人,流言蜚语总是不利。所以,很多委屈,南康也忍下了。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爱人,却连街巷牵手都是奢侈。他走后,南康沉默着写下:听到开门关门声,我没张开眼睛,只是在想,如果可以,我一点都不想喜欢上你。找个女孩子,光明正大地手牵手走在人前。可是,没人给过我机会。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喜欢上了你。
南康不是没有努力过啊,他拼命想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晚上与她打电话,像所有情侣看起来那般缠绵。却在那晚凌晨,南康看到他突然爬起来,点了一根烟。
“透过蚊帐看着他的背影和一明一灭的烟头,眼泪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不敢放声,只是一哽一哽的,既委屈又伤心。第二天,和她分了手。”
没人给过我机会。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喜欢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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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还是要结婚了。他选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与一个女子,说了共度余生的话。南康终是没有勇气去。唯一知道内情的大学朋友,千里迢迢来陪他。
“一直压抑忍耐,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情绪总是灰的,成了习惯,已经没有办法痛痛快快大声哭出来,只是眼泪不停地向外涌,哽住了喘不过气,对他说:‘我好难受。’”
南康的爱人,他曾经不惧一切,想走到白发苍苍的人,就这样,成为笔下深情而又苍白的“老公”。那一声声,一字一字敲打下来,终只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称谓。
那些人云亦云的伦理,兵不血刃。无论走到哪里,风刀霜剑始终销不成日月之光。南康不过是一个柔软而敏感的少年啊,只是一个向往光明的、孤独寂寞的孩子。
南康只是普通地、小心地爱着一个人,有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小小心愿,爱着一个奉为无价之宝的灵魂。又怎么、忍心苛责?
“号啕大哭的悲伤,欲诉无言的凄惨,木然失语的哀痛,所有这些灵魂的磨难,我都一一品尝过了。”王尔德在狱中写下这句话。
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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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三十五岁,如果到那时你还不来,我就去找别人了。”南康给他发出了消息。那一年,南康二十八岁。经历了七年的感情,钟情、逃避、相爱、争吵,分分合合。直至,他另娶旁人,燕尔新婚。
这一切,南康在泪水中,也都一一温故了。他也曾有举案齐眉、承欢膝下的心愿,为了自己的爱人,也都不止一次地舍弃了。到头来,一身荆棘,和一条永远都走不到头的路。
曾经,南康感慨地说:“万一哪里出一点错,我就遇不到你了。”他只是笑着,推推南康的脑袋,笑他胡思乱想,然后不在意地说:“就是没有你,我也会遇上别人,说不定比你还好。”
有没有南康好,冷暖自知。我知的是,天下间,只此一人为他写了一本册子,倾尽了温若春阳、清若湖水、皎若山月的心意。并视若珍宝地,取名为《浮生六记》。
沈复说:情深不寿,寿则多辱。
那夜,南康万念俱灰,一纵身,入了湘江。他不是王尔德,不能在狱中参透爱与美,悲与喜。他只是一个幼稚、任性、无法无天,七十岁也长不大的孩子。在最初,他的爱人也已经知道了。
最后,南康哽咽着写:我不无辜,可是我也没有罪。我只不过是喜欢着一个人。
别说了,别说了。我明白,我懂,我了解。
回首间,几度欢笑昨夜天。而如今,未到晨钟梦已阑。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